张锦池 |
◎中国书法植根于中国古典文学。纵观历代书家,无一不是饱学之士,书法为其余事耳。范成大、陆游书法甚佳而书名为诗名所掩;吴镇、倪迂、黄慎、郑燮,其画睥睨当代,其书法功力堪与其画相埒,以画入字自有其狂放处,然亦不失法度,盖书画同源,究其原因,均有赖文学之涵养。
◎清代文廷式论书诗云:“不似何必临,太似恐无我,遗貌取其神,此语庶几可”。有清一代学颜而卓然成家者,有刘墉、钱沣、翁同龢、何绍基,而以何绍基为“一代之冠”。何氏晚年犹临习颜书,观其所临颜书,并非肖似,殆虫爰叟之遗貌取神欤?反复揣摩,一旦顿悟,便成灵感,此又为我辈后学者之启迪矣!
◎孙过庭论“五合”:“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余尝为友人作书,可谓感惠徇知矣!文房四宝毕具于前,纸墨可相发矣!适在时和气润之时,五合已居其三,然每少有如意者。余闲遣兴,信手拈来随意挥洒,时或偶有可观。可见“五合”之中,“神怡务闲”、“偶然欲书”为最佳状态。
◎孙过庭论王羲之书:“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太师箴》、《告誓文》均未之见,《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以其年代久远,辗转翻刻已失原貌,冯承素摹《兰亭》,后世评为“天下行书第一”,余反复观摩,终不能悟其“思逸神超”所在,岂双钩摹本亦去真迹甚远耶?
◎颜真卿“祭侄稿”原迹于今尚存,元代鲜于枢推为“天下行书第二”,余尝见影印善本,观其书,可以想像颜鲁公作此文时,痛感国仇家恨,悲愤激越之情,尽注于笔端,读之令人神摇魄夺,然则孙过庭“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之论犹可信。
◎姜夔作《续书谱》,承孙过庭之余绪而加阐发,且于结体用笔之理论列颇详,惟其属意钟、王,于唐宋人书每多诟病,可知门户之见,亦古已有之。清代道光、咸丰以降,又兴扬碑抑帖之论,重碑者与重帖者互相攻讦。窃以为,北碑雄强恣肆,可比铁板铜琶,歌苏学士之“大江东去”;南帖潇洒飘逸,亦犹执红牙板,唱柳郎中之“杨柳岸,晓风残月”,实属各有千秋。倘能二者合参,庶能相得益彰。吾粤近年不乏融汇碑帖之书家,其作品多有可观。
◎余读帖多于临帖,友人尝谓余书宗某家宗某家,然皆不甚似,余不以为失。余不患学而不似而患学而不知通达耳。姜白石云:“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又云:“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湔尘浊”。襟韵者,学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