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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战略竞争会出现“权力平衡者”吗?
http://www.CRNTT.com   2020-08-16 00:08:03


 
  三、美国“两全其美”的抗中策略

  权力是个复杂的概念,客观上指涉行为者本身拥有的经济、政治等“国家实力”,主观上则是迫使相关行为者服从的能力。从操作性理解:如果“甲”能够让“乙”做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或者能让“乙”不做原本想做的事,就表示“甲”的权力比“乙”大。

  观察美国抗中的操作,虽然客观上的“国家实力”相对衰弱,但主观上的“国家权力”似乎运用得较以往更为有力。

  这并不矛盾。权力操作虽然需要“棒子”或“胡萝卜”等筹码,但也需要制度与规则才能有效贯彻。实力衰退使美国提供筹码的能力下降,然而长期拥有霸权却使相关制度与规则相当完善,使美国能够有效运用有限筹码,以扩张权力。

  例如对全球5G大厂华为的封杀。美国对华为管制出口零组件,并以“微量取用原则”(De minimis Rule)限制产品中美国成分占售价比25%以上的外国企业。但如此不能阻止拥有技术优势的外国企业供货。美国商务部于是改采“直接产品原则”(Direct Product Rule),只要外国企业使用美国技术,与华为交易就需获得许可。这才迫使外国半导体代工企业不能再接华为订单。虽然这有侵犯外国经济主权的嫌疑,但使用美国技术的外国公司却不敢不遵守,否则就将像华为一样遭受美国出口管制的制裁。而美国透过“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掌握国际贸易的美元流向,使违规者无所遁形。

  美国以贸易制裁的“长臂管辖权”管理跨国企业,对国家行为者则是针对个案透过其它“棒子”威胁。例如要求英国不得使用华为设备,否则将取消情报分享或停止部署F-35战机到英国空军。

  这些娴熟的操作,使得美国国家实力虽然相对衰弱,但国家权力的运用却前所未有地扩张。

  然而,这种只有“棒子”而缺乏“胡萝卜”的权力操作是,迫使其他行为者在两种损失中选择:配合美国抗中的经贸利益损失,或是遭美国制裁的损失。前者例如英国若完全排除华为设备将严重拖延5G建设,依据英国电信运营商“英国移动”(Mobile UK)去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估计,这将使英国遭受高达70亿英镑的损失。而美国只强调英国应排除华为设备否则将如何惩罚,却不提损失赔偿。

  除此之外,美国虽然将中国描绘成知识产权的盗窃者、资讯安全的危害者,要求盟邦抵制中国,自己却强化与中国的贸易。今年1月签署的《中美经济贸易协议》,要求中国承诺在未来2年增加采购至少2,000亿美元的美国农产品、能源、商品与服务。如此美国将获取更多的贸易利益而壮大自己。

  当前美国的抗中策略,一方面增强自己实力、减少资源消耗,二方面透过“棒子”施压特定行为者选择:配合遏制中国,否则将受到惩罚。以赛车类比:美国自己全力加速,却将阻挡中国的任务丢给队友。对美国来说,这是“两全其美”的最佳策略。

  四、其他行为者的“其他”选项

  但对其他行为者来说,这个美国的最佳策略却是不具吸引力的。美国施压特定行为者选边,却将遏制中国的成本转嫁给选边的扈从者。

  被点名的行为者能拒绝选边吗?

  美国的最佳策略可能出现非预期结果:改变当代金字塔权力结构的现状。因为用“权力”压迫其他行为者服从,是“宰制”而不是“领导”;位于金字塔顶的霸权退出国际组织,拒绝再提供公共财甚或抽离,将造成顶端权力的真空,最终使建制化的全球治理模式崩解。美国自己解构了当代“美国霸权”的权力结构,使其他行为者能够或不得不作出其他选择。

  对较多中、弱国的亚洲国家或跨国企业行为者来说,虽不愿意站在美国对立面,却会选择另一个“虚与委蛇”的选项:既不公开反对选边以免遭美国惩罚,却也不积极对抗中国而损及自己的经贸利益。即便与中国有边境冲突,甚至造成官兵伤亡的印度,也不愿对中国采取全面对抗态度,甚至不欢迎美国调停。

  至于欧洲的大国,或许冷战时期的经验不值得回味,她们愿意接受美国领导,却不喜欢美国挥舞“棒子”、颐指气使的单极主义。

  去年5月,德国《每日镜报》曾刊出“欧洲人不应该盲目追随川普”的文章,建议德国和欧洲政界人士不要盲目遵循封杀华为的“白宫行政命令”。今年2月,德国联邦总统史坦麦尔(Frank-Walter Steinmeier)在慕尼克“国际安全会议”的开幕讲话中,强调多极主义的重要性。新冠疫情期间欧盟多次拒绝追随川普对国际卫生组织(WHO)的指控。在中国通过“港版国安法”后,也未加入美国、加拿大、澳洲和英国所签署的强硬联合声明。

  事实上,如果将“欧洲联盟”视为单一行为者,而不是较紧密的国际组织,则权力金字塔结构下真正的“老二”将是欧盟而不是中国。依据IMF数据,全球2019年GDP排名,美国以21.4兆美元排第一,欧盟第二18.7兆,中国第三14.1兆。即便英国脱欧后扣除其2.7兆产值,欧盟也超过中国,是对美国霸权更具实力的“潜在挑战者”。

  美国之所以不将实力较强的欧盟视为霸权挑战者,除了冷战时期建立“西方国家”同盟者的身分认同仍然巩固外,透过“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掌握了欧洲军队的指挥权是核心关键。

  战争是霸权竞争的最后裁判。美国控制了欧洲军队,自然无需担心欧盟挑战美国霸权。欧洲寻求军事独立也因而成为政治禁忌。2018年法国总统马克宏(Emmanuel Macron)曾呼吁要建立“真正的欧洲军队”,以避免过度依赖NATO与美国,即遭到美国总统川普在推特的斥责与巨大压力而不再提及。

  但美国战略方针既排除战争选项,将大国竞争设定为经济、贸易、外交或舆论为战场的软竞争型态,军事重要性降低,提供了欧洲摆脱对美国依赖的机会。美国自行解构了“美国霸权”,欧洲将有机会走符合自己利益的道路。

  不过欧盟各国都是主权国家,有各自独立的外交政策,能否团结与立场一致将决定欧盟能否发挥力量。大国仍有较高影响性,其中德国态度值得关注。德国不仅立场鲜明,且于7月开始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在半年任期中可主导政策议题的讨论。而在新冠疫情将结束、美国进入大选高峰的下半年,或许是决定未来世界走向的关键时期。

  6月下旬,德国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在回应美国宣布将缩减驻德美军时的谈话耐人寻味。她表示:如果美国要摆脱全球性大国的角色,“我们将不得不进行根本性思考”。这表示德国不愿改变当前国际权力结构的现状,仍期望维持建制化的全球治理模式,只不过须处理美国抛弃领导角色后顶端权力的真空。

  默克尔今年5月即曾表示,欧洲仍然属于“政治上的西方”,但也强调欧洲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对欧洲来说,美国已逐渐丧失或自己抛弃全球领导者的角色,而中国显然还没有能力或足够条件接续这个责任领导世界。如果世界需要这角色,欧盟或许将不得不挺身而出。

  这意味着欧洲不会支持回到冷战时期两极对峙的权力结构,“新冷战”对欧洲没有吸引力,欧盟不愿让渡主权与利益、重新成为美国的扈从者。

  但这也不表示欧洲会加入中国这一边,更大的可能性是作为第三势力,平衡美、中的权力竞争。从17世纪开始,欧洲对“权力平衡”即有长期实践的经验。亚洲与其他地区国家或许也乐见这种情况,因为出现三足鼎立的平衡者,将有助于缓和愈趋紧张的美中对抗关系。

  如果欧盟成功顶住美国压力,就意味着金字塔结构顶端的权力重组,美国从超级强权位置降级,未来的国际权力结构,将是去掉霸权的塔顶,由大国多极共治的局面。这违反美国利益,美国将透过其娴熟的权力操作继续施压,未来演变还要继续观察。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20年8月号,总第2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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