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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中美战略竞争不等同于冷战时代美苏争霸
http://www.CRNTT.com   2020-01-20 00:07:14


进入特朗普执政时代,中美关系的确发生了历史性变化。
  中评社╱题:当前中美战略竞争不等同于冷战时代美苏争霸 作者:郑剑(北京),海峡两岸关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今后中美战略竞争将是常态,但斗而不破的局面有可能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国大陆有完整的经济体系,五脏俱全,比美国还完整;强大金融实力,比美国的流动资金多;庞大的市场规模,比美国潜力大;第三世界的坚强后盾,整体比美国受欢迎;欧美矛盾的客观存在,多数国家不赞成中美交恶;强大的人民军队,这支军队没有输掉过任何一场战争。这样的实力地位,加上高明的策略运用,决定了中美关系的基本面。这样一种基本面决定了祇要美国是理智的,主观上就不会期望能在这个世界上塑造出新的冷战格局,进而不战而胜。事实将证明,美国最终是理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中美关系出现了结构性变化的趋势,虽然未来变数依然不小、最终会走到质变程度还是局限于量变、进程是否可逆,甚至目前是否业已质变等,都还没有共识或定论。不论在中国大陆、美国,还是在台湾,争论都不同程度存在,但“生变了”是不能否认的。最典型的说法如基辛格先生“中美关系回不到从前了”的断言。对于这个断言,各方共识似乎较多,但细究其具体内涵,似乎也未必没有争议。“回不去了”指的是回不到特朗普上台前时代,还是冷战前期、中期、后期?不同的时期,中美关系的面貌有着很大的不同。

  笔者认为,“回不去了”既意味着回不到特朗普上台前的相对友好合作的时代,但恐怕也回不到美苏冷战对抗那样的壁垒森严、泾渭分明、你死我活状态。

  一、中美关系战略竞争并未回到冷战

  进入特朗普执政时代,中美关系的确发生了历史性变化,集中表现在美国在战略上重新定位美中关系,以战略竞争取代接触加遏制。但是,战略竞争关系框架究竟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等层面如何体现?战略手段运用的空间与边界在哪里?战略竞争的原则与底线是什么?会不会爆发新的世界大战、中美大战或信息时代新型战争?等等,这些问题都不清楚。两次世界大战和战后冷战时代,大多数国家一直延续着自古以来的战争崇拜论,认为军事可以解决最终的问题,经济、科技、文化、政治等手段多处于从属地位。美国与苏联、华约与北约、西方世界与东方世界,都在扎扎实实准备打仗,而且是以第三次世界大战为基点进行准备的。当时华约现役坦克超过5万辆,北约也有上万辆;两大集团的核武器都超过一万件,不但可以确保把对手毁灭N次,甚至可以把整个地球毁灭N次,是谓“超杀”能力。美西方固然在没有跟苏东直接大规模火力交战情况下,使用包括政治战在内的综合性手段取得冷战胜利,但不能否认的是,在整个冷战期间,军事始终处于战略较量的核心地位。那么,在中美战略竞争时代,军事手段又处于何种地位呢?会是军事冷战2.0版吗?

  不能否认的是,冷战时代,由于核力量的存在,直接制约了美苏之间兵戎相向。因为按照克劳塞维茨的战争理论,战争一旦打起来就没有底线,各方为了追求胜利会无所不用其极,美苏打仗很可能跨越核门槛,其后果是不可想像的。而冷战后又经过30年技术进步的核武器,其对战争的约束力祇会更大。某些新型核武器固然在减少附带损伤、提高“可使用性”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另一类核武器同样也在“确保突破、确保摧毁”的传统路径取得了长足进步。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敢于确保以可以承受的损失打赢核战争,世界上也没有一个核国家会容忍另一个核国家侵犯自己的核心利益而不使用核武器。从这一点上看,在中美战略竞争时代,尽管双方没有任何一方放松核战备,但中美一般不会竞争到贸然开战的程度。换言之,这一点从来没有“回不去了”的问题。

  二、中美关系难以脱钩

  意识形态斗争也不存在“回不去了”的问题。尽管特朗普宣称在国际上不搞意识形态斗争,但是,他没有放弃以意识形态划线,没有放弃用政治、宗教、文化、种族意识形态区分亲疏、进行国际斗争。香港“修例”事件是一个典型,此次美国对香港事态关注度之高、插手之深、投入之大前所未有,仅仅用配合中美贸易战而打“香港牌”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况且美国民主党佩罗西之流未必会为配合特朗普的贸易战出手。从美国介入香港事态中可以明显看出特朗普之外的“另一个美国”,这是一个持之以恒、一以贯之的美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国务院、国防部、智库、媒体、非政府组织层面的美国,是美国民主基金会的美国。2018年以来,美国智库突然出现政治战研究热,在这股研究热中,美国智库设置的政治战对手没有一个属于西方世界,基本指向中国、俄罗斯。在特朗普总统宣称不搞意识形态斗争的背景下,为何美国会出现“政治战热”?是战略竞争的硬实力不足而不得不另辟蹊径,还是意识形态偏见的惯性使然、东西南北世界的文明冲突所致?这些因素应该都有。

  中美经济关系存在“回不去了”的问题吗?目前中美战略竞争集中体现在经济博弈层面,即贸易战。数轮谈判无果,根子在美国。在国际经济领域中,美国以往主张按经济规律办事,现在则强调战略竞争需求、政治干预经济。由此导致一个“反常现象”:最强调自由市场经济的美国,居然在以最大的力度使用国家调控手段处理中美经济关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中国,居然领头宣导全球自由贸易。中国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造福世界,美国站在赤裸裸的“美国优先”高度挑战各国,特朗普的贸易战不但剑指中国,也挥向世界,实质是经济领域的“单边主义”。中美两国,一方主张极端的“美国优先”,另一方主张普世的市场经济规律;一方主张政治凌驾于经济、罔顾他国利益,另一方主张经济归经济、政治归政治。从这个意义上说,道义在中国大陆这一边。

  从信息时代、智慧时代的经济规律看,越是开放的经济体越能占领先机,越是封闭的经济体越会导致相对落后。以自由贸易得以强盛的国家,最终成了自由贸易的反对者,这是哲学的异化规律的反应,异化的结果往往走向自身愿望的对立面,美国特朗普政府的“经济单边主义”究竟能走多远,令人质疑。而美国在对华战略竞争、“经济单边主义”道路上能走多远,中美经济关系“回不去了”的程度就有多大;经济规律的决定作用有多大,美国“经济单边主义”受到的制约就有多大、“回不去了”的程度就有多大的局限。所以,中美经济关系“回不去了”固然是现代进行时,但是否会达到质变、不可逆的程度,依然令人怀疑。值得指出的是,中美经济关系质变的必要条件是两国经济体系化脱钩,冷战后30余年整合起来的国际经济体系随之一分为二,中美各把一方。目前多数分析家和实业家指出,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从这个意义上说,中美经济关系又不存在“回不去了”的问题,可能很难不可逆转地发生恶性质变、脱钩。

  中美在国际热点问题的战略合作关系也未必“回不去了”。朝鲜半岛及朝核问题、南海问题、中东问题、中亚问题、北极问题等等,还有反恐、自然灾害、气候、疾病控制非传统安全问题,都离不开中美合作。特朗普上台后,以往中美合作应对的国际热点问题一个也没有解决,美国一个也摆脱不了。而当初这些问题之所以促成了中美合作,归根结底是美国一家解决不了、中国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当事国对中国有特殊信赖,所有这些条件不会因特朗普上台而一夕生变。祇要国际热点问题的基本环境条件没有质变,美国就无法甩掉中国另起炉灶。试想,离开一个合作的中国,朝鲜半岛问题可以解决吗?社会主义的朝鲜会愚蠢到放弃其政治上、经济上、安全上及历史上、地理上、文化上的近邻而“一边倒”地投入处心积虑颠覆其政权的资本主义美国的怀抱吗?即便是资本主义的韩国亦不会不重视对华关系,非但如此,历史上半岛南部的国家、集团、政治势力与中原政权的关系往往更近。这是一种结构性的战略需求所致。

  三、中美之间不存在两极对抗的条件

  今后的中美关系,应该很难走向冷战时代那样的两极对抗格局。美苏两极对抗格局的形成,大体有五个条件,我们可以看看今天的中美之间是否存在这样的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领土主权根本威胁。美苏都有打二战式攻城掠地战争的准备,在欧洲重兵对峙;目前中美之间基本可以排除实体层面大规模相互入侵的可能,互相也未必有全面攻占对方国家领土的战争计画。

  第二个条件是意识形态生死对决。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制度之间的矛盾固然是难以调和的,生死对决将是永恒的命题,但当今世界,意识形态不同国家不再像冷战时期那样势不两立,反而可以共处,或者其合作共处性高于生死对决面,中美关系就是典型案例。特别是中国不“输出革命”、美国特朗普政府整体上降低了意识形态斗争强度,使得这个特点更为突出一些。

  第三个条件是联盟战略的严密体系。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主题,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仅是中国政府的宣导,也是现实的需要。美国没有能力组织西方国家建立与中国对垒的阵营,中国也没有搞联盟对抗的战略意图。

  第四个条件是经济体系各自独立。随着冷战的终结,经济、科技和社会文明的发展,全球经济体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把各国的利益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现代国际经济合作关系的突出特点是各国融合、单一国家独木难支、独立经济体竞争力有限,这与历史上有很大的不同。一战、二战前,欧洲各国经济联系固然也是紧密的,但之所以可以在一夜之间断链、打仗,重要原因是其合作机制多局限于产品及能源原材料贸易领域、合作对象具有可替代性;各阵营之间和平时期即相互设防,包括在经济发展上都有关系破裂的充分准备。但现在不同了,现代国际经济分工合作关系深入到产业链、金融链、市场链层次,如美国这样的国家,不但产业门类高度残缺,其支柱产业也多建立在全球产业链合作基础之上,换言之,大国或经济体间经济关系“休克式”中断会导致其重要产品、整体经济发生一定程度的崩溃;渐进式中断则面临巨大的内外阻力,需要相当长一段时期,其间充满变数、危机四伏。很难想像,凭美一国之力,可以把中国排除在特定经济体系之外,可以人为制造出壁垒分明的两大经济对抗体系。

  第五个条件是军事安全全面对峙。冷战时期,美苏双方都在准备“早打、大打、打核战争”。目前中美之间基本没有严重的全面军事对峙,更多表现为威慑和应急层次。其中的一个常识是,中美两国打大仗不但将是中美两国的灾难,也将是世界的灾难,至少中美周边国家、同盟国家不会赞成。

  四、结语

  总之,今后中美战略竞争将是常态,但斗而不破的局面有可能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态势是有关方面主观愿望、实力地位及策略运用共同作用决定的,其中阶段性的实力地位与策略运用决定阶段性的形势或态势。这是基本面。中国大陆有完整的经济体系,五脏俱全,比美国还完整;强大金融实力,比美国的流动资金多;庞大的市场规模,比美国潜力大;第三世界的坚强后盾,整体比美国受欢迎;欧美矛盾的客观存在,多数国家不赞成中美交恶;强大的人民军队,这支军队没有输掉过任何一场战争。这样的实力地位,加上高明的策略运用,决定了中美关系的基本面。这样一种基本面决定了祇要美国是理智的,主观上就不会期望能在这个世界上塑造出新的冷战格局,进而不战而胜。事实将证明,美国最终是理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同时,从特朗普本人的执政特点看,其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发展经济。尽管美国一定会最大限度遏制中国,中美在经济、金融、贸易、地区、安全、网络空间等领域矛盾斗争是必然的,但谈判的余地依然存在,妥协的可能性高于彻底决裂,保持一个斗而不破的基本格局依然是可能的。目前,特朗普的对华政策依然还在探索调整之中,不能说完全定了型,未来还有变数。对于美国而言,愿望永远高于实际,两者之间有很大差距,而主观愿望与客观实际相结合,才是美国最终的对华政策。美国历届政府对华政策从强硬到妥协的转换,充分证明了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今后的中美关系,战略竞争固然将是常态,但交流合作大局难破,特别是经济、外交、文化、民间交流等领域一般不会出现颠覆性变化。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20年1月号,总第2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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