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说到第四点预测,美国经济在今年下半年将出现问题,幷会一直持续到2020年,很大可能在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12年之后,美国再度爆发一场金融危机。①原因由近而及远、由浅而入深来看。第一,特朗普的减税、去监管等刺激经济的政策已达到边际效应,效果开始快速递减;相反,美国政府举债增加而带来的财政赤字增加,将给美国政府带来极大风险。第二,特朗普向全世界尤其是向中国挑起的贸易战的负面效应开始在下半年显现。
上述两方面是特朗普上台后出现的,较之更为深层次的是第三点,拉长十年往前来看,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采用量化宽松政策,十年来美国股市达到历史峰值,但这一峰值是金融资本无节制地过度扩张的结果,因而造成不可持续的巨大泡沫性。美国的跨国资本全球逐利的本性,使得它要逃避这一风险,而在逃顶之前,它还会一定程度拉高、维持美国的股市从而掩护其分阶段性的出逃。这一进程从去年10月,甚至更早就已经悄然开始,今年下半年到年底,将是其出逃的最后时机,时机也是在中美贸易战休战之后。
第四点则是比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10年又更长的时段,美国债务高企,由二战后的最大债权国变为最大债务国,与此幷行的是美国的极低储蓄率。而在整个经济结构上,美国靠的是庞大的金融业与高科技。就高科技而言,美国只有科技,却没有科技制造业,制造业空心化问题严重。这对于工业大国而言是不正常的,走向这条歧路,出现问题是迟早的,是必然的。
最后一点,作为美国经济危机表征的金融危机带有不可避免的周期性,这与资本主义下的人性偏执、扭曲有关:资本之为资本,尤其是跨国资本具有天生的逐利性,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资本的利益最大化。美国的跨国金融资本无限制的过度扩张,不可避免地带来最大的风险与不可持续的泡沫化,最后泡沫自觉或不自觉地被刺破,从而爆发危机。大火烧毁大片森林之后再重新长出树木来,由此再开始新的一轮的经济的复苏,周而复始,这正是马克思《资本论》的洞见所在,今天美国的情形不过是资本与数字化新技术相结合,是《资本论》在21世纪的升级版。在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的脉络下,再来看美联储的加息,其实是不得已的,它幷非故意要与特朗普为难,而是因为之前美元超发太多,如果美元不能回流,美元的基础就会垮掉。所以之前的超发与现在的加息是一个逻辑,之前的量化宽松政策到去年的紧缩政策是一个逻辑,美联储正是想选择在美国经济大盘还相对健康的时候来做,而这又造成美国股市的下行,这是难以克服的两难,也是资本主义的两难所在。
面对2020年美国可能出现的金融危机,中国怎么办?置身于经济全球化中的中国经济自然也会受到波及而不能独善其身,但是否还像12年前一样继续帮美国一把呢?当年美国财长保尔森专门到中国来请求中国购买美国国债、两房债,中国答应了,带头大量增持美国国债,而美国的通用、苹果等公司都是有赖于中国的巨大市场才得以获救的。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经济、股市连着10年的繁荣,美国会记得当年中国的善意帮助吗?会感恩吗?感恩节是几乎消灭了印第安人之后才有的,如果印地安人像今天中国一样没有被打趴下,美国还会感恩吗?
如果美国2020年再度发生金融危机,那时也只有中国能帮得上美国的忙,中国人有的相信说,美国需要中国的帮助,中国还是要帮助的。这是正确的选项、唯一的选项吗?还是说要有另外的选择、另外的战略想象?对于要帮美国的选项的回答是:“错了”。我们先来看美国当年是如何对付英国的,二战后当英国需要美国援手时,美国心狠,落井下石,取代了英国在全世界曾经的地位。这十足暴露出帝国的逻辑,尤其是军事帝国与商业帝国互为表里、互为支撑而合成一体的帝国是极为残忍的。中国对此残忍、独占本性要有深刻认识,中国永远没有成为美国式的帝国的企图,今天美国干的所有事,尤其是在这场美国对于中国发动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贸易战,让中国人牢牢记住一件事:“绝对不要相信对手”,美国不是朋友,帮不帮美国,绝不是心好、心不好的问题,而是中国如帮了美国,美国瞭解自己的问题后,反转过来会对中国反戈一击。前车之鉴不可忘。
正如鲁迅当年清醒认识到“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国在处理是否帮助美国的问题上可不能有半点的政治浪漫主义而丧失政治的本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逻辑,在中国深厚悠长的历史里是经过检验的至理,但不是对所有的国家都是通用的,尤其是对于没有历史的年轻的商业帝国,此路不通。中国人如果不能深刻意识到这点,就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冤枉的学费。
当然中国对于美国的金融危机,不会像美国对付二战后的英国一样落井下石,中国不能独善其身,还是可能再一次带头救助美国,但这一次却要记住,救助不能再是单方面的、无前提的,而必须是有选择性的,需要设置一些合理的前提条件。这当然也完全不同于当欧洲一些国家发生债务危机而求助美国时,美国向这些国家提出苛刻的条件,压根不是想着对方,而完全想的是自己的资本利益最大化。中国人的善良本性不会变,只是“君子可欺以其方”的情况不可能再重演了。
二、中美关系的“变革”:美对华的两面性以及中国相对的被动性
对中美贸易战的短暂结果作完研判后,接下来对中长期的中美关系作研判。从美国向中国发动史无前例的贸易战开始,中美关系就发生了大变革,再也回不到从前。一方面是中美之间存在的结构性矛盾,中国GDP跃居世界第二,达到美国的三分之二。这引起了美国的恐惧,至于2015年的“中国制造2025”,原本不过是国家发改委这一政府部门牵头做的计划,就像德国政府做的“德国2020高技术战略”以及其中的工业4.0,也像美国军方做的各种计划一样,但却引起美国的恐惧,草木皆兵。
更重要的还不止是简单的实力静态对比,而是将短期与长期结合来看,看大趋势,看动态的阴阳消长的大势:中国处于上升、美国处于下降之趋势,这就是《周易》复卦“一阳来复”、姤卦“一阴来姤”在性质上的根本性区别。姤卦的六爻中,虽然其中有五个爻都是阳爻,表面看来力量还非常强盛,但因为是最下一爻生出阴爻,长久则见衰微之大趋势,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中国文明看重的不在目前之力量强弱,而是看究竟是属阳长还是阴消的两大分野之大势,所谓大势已去则不可挽回,但在过程中还是有斗争的曲折性与长期性。复卦一阳来复、不断壮大而取代姤卦,也不是自然达到的过程,而离不开巨大的主观能动性,尤其是不能犯错,更不能犯大错。两国之间的竞争往往还要比双方谁犯的错少,就像比赛,失误难以避免,可重要的是做好自己,尽量减少无谓失误而带来的失分,尤其要避免重大失误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作为美国一流战略家的基辛格看到了中美消长的大势,他认为特朗普可能无意中终结一个时代,他以犹太人特有的超然、客观的冷静判断而预言美国无法遏制中国。当特朗普意外终结了一个时代之后,当欧洲不再依赖美国时,中国将恢复其历史地位,成为全人类的的导师,欧洲将受中国的摆布。欧洲与美国必须联合起来对抗中国。大家未必读懂了基辛格的话,这一战略预言其实是对于中国的最大夸奖,是美国当世最出色的战略家对于中国未来地位的一流判断。基辛格提出那一天到来时,依其均衡理论,美国需要联合同为基督教文明的欧洲来对抗中国,这可谓是作为美国一流战略家的新隆中对,所谓身处不同国家而各为其主、各谋其政,所以这根本不是说基辛格是否还是中国的老朋友的问题。国际关系中说“老朋友”,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假问题,中国从来都是被基辛格放在美国国家利益里来考虑的。当年中美建交,不是说基辛格对中国友好的问题,而完全是出于其均衡理论,捕捉稍纵即逝的时机,以中国为杠杆,将苏联这个以为强大到不可能推倒的敌人推倒,从而结束冷战。为此,作为昨天的敌人的中国可以变成朋友;为了美国的国家利益,当形势有一天发生转变,朋友也就毫不犹豫变成敌人。在这个意义上基辛格从来没有变,变的是中国,居然紧紧抓住机遇不放,短短四十多年就有超越美国之势。基辛格提前看到几十年后的世界,西方的战略思维能看到几十年,以中国历史文明为支撑的战略思维着眼更长,至少百年。
中美关系发生变革的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十九大的召开与修宪增加了中国的制度稳定性,打破了美国一直以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变革”可谓是定位未来中美关系的关键词,双方再也回不到从前。于是我们看到变革中最显着的就是美国战略界对中国从过去几十年的接触加遏制,幻想和平演变,转向全面遏制,而且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遏制。原来的经贸合作自然也不像从前,这是事情的一方面。但事情的另一方面,中美关系又不会走向以往美、苏之间的冷战关系,还会在经贸上维持很大程度上的合作关系。经贸合作作为压舱石的作用虽然大大减弱,但却依然尚存,只是会由以往的九分合作,变成五六分合作,这就是未来10年、20年中美关系的变革以及中美关系的两面性所在,幷具有长期性。所以我们要看到中美关系变革本身所包含的两面性,以下就这两面性做具体的分析。
1、美国对中国无所不用其极的遏制:意愿与能力之间的落差
全面遏制中国是美国政经精英、美国战略界的共识,其显性的体现是美国两党在遏制中国上的高度共识。
两党之外遏制中国最为活跃的,还有整合着政经的美国智库。千万不要低估美国智库界的长久积累,虽然党派轮替带来美国政策的连贯性不够,但智库旋转门的机制,使得美国政治中智库较之政党选举更有连续性之处。不要低估美国智库界所具有的政治的本能,背后还有更深层的经济的本能,对美国智库不能有半点的政治浪漫主义。
更为隐性的遏制中国者,是超越两党之上实质掌握整个美国的经济精英集团,包括美国的军工、钢铁等一些传统企业。藏在两党背后的钢铁、石油、军工等老的经济精英集团具有老辣的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经验,幷已形成虽不长但也有百年的传统,美国的经济世家与政治世家结成一体。美国历史只有几百年,一方面它是没有历史的大国,但另一方面,其经济政治精英却有百年的传统。
台面上遏制中国的莱特希泽、纳瓦罗、博尔顿,以及曾经在台面上现在活跃在欧洲的谋士班农,认为有机会打垮中国就要全力一击来彻底击垮中国。他们虽然服从于特朗普的角色分工,但内心却是希望中美贸易谈判破局,希望中美全面脱钩。
不要以为中美经贸的相互依存度高就不会脱钩,这还是不理解莱特希泽、班农等所执持的政治之为政治是区分敌我的观念,更不理解贸易与战争在西方文明中所具有的一体两面性。对于西方,尤其西方商业帝国来说,战争与贸易不必是对立的,当自己占据经贸优势时是推广全球贸易,而当自己经贸不行时就用战争来改变,鸦片战争就是如此。西方历史上海盗与贸易就是在一起的,像海上大大小小武装的商船,还有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度武装。战争与贸易就像森林大火与之后还会再长出的新的森林,对西方的商业帝国要有深刻的理解。
美国在对中国发起贸易战的同时,也以舆论战、意识形态战加以配合,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于中国体制加以攻击、污蔑、造谣,幷通过网络自媒体等更直接地影响中国内部,试图让中国内部自我否定自己的体制。
美国还在台湾、新疆、西藏、香港以及南海等各个方向四处对中国搞种种小动作,以扰乱中国,让中国分心劳神。特朗普上台后从出台鼓励美、台官方交往的《台湾旅行法》到对台军售,小动作一连串,甚至想邀请蔡英文高规格正式访美,只是因为韩国瑜的胜选打乱了美国原来的安排。美国在与中国进行贸易谈判时,谈照谈,但动手脚丝毫不耽误。这既是要价,也是试水,如果中国没有反制就想做成事实,真是虚虚实实,充满凶险,这也将是一种新常态。
对于中国的一带一路,美国不会乐见其成,要做好它明里暗里的破坏的最坏准备,诸如利用NGO,影响沿线一些国家的选举,甚至制造各种混乱(正是美国的强项),让中国的投资面临风险,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对于商业帝国的各种手段千万不要低估,对于一带一路的难度不要低估。一带一路的大方向是对的,而且中国也会量入为出,投资也会变得更精细化。美国也开始想在非洲与中国争夺,如计划往非洲投资600亿美元。
在台湾问题上,美国自己出头。南海没有了菲律宾作为苦主,越南权衡之下也不愿被当枪使,美国只好主要由自己出头,时不时地派军舰出现在南海,但还想拉着英国等国家。又出台印太战略,拉拢印度对抗中国,但印度只是想图利,实质是虚以委蛇。西方文明素有军事结盟的传统,我们看到美国组织的五眼联盟对于华为合谋围剿。构成五眼联盟的美国与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都是英语国家,美国与英国尤其有特殊的关系。五眼联盟加上欧陆的北约是美国的盟国体系的核心。由于法国从戴高乐开始的相对独立性,德国则是二战的战败国,所以美国对于北约的法国、德国两国幷不放心,棱镜计划就有专门针对它们,他们作为盟国与美国也存在矛盾。在美国对欧洲发动的贸易战中,由于美国控制着欧洲的国防,所以欧洲不得不屈服。对于美国的盟友体系既不要小觑,也不用惊慌,但也不要心存可以拆散他们之间联盟关系的幻想。欧洲总体上不太会强出头,一方面是因为对美国有不满,与美国存在竞争,另一方面也是想坐山观虎斗。
至于美国在东亚的盟国日、韩,一方面因为美国的驻军而受制于美国,内心有不满,但也止限于不满,短期也不要指望他们与美国盟国关系的破裂、瓦解。美国威胁他们要增加保护费,他们在经济上需要中国的大市场,他们与中国的关系会增进,但基于他们军事与政治上受制于美国的软肋,又因此天生具有摇摆、反复性。日本尤其如此,“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对于他们,也不是一味地争取与合作,当他们站在美国一边与中国对抗时,又要通过斗争来改变他们。
中国文明原有的朝贡体系,是消极式,不是西方的积极式,中国以后还是会保持这样的消极性。朝贡体系异于西方的军事结盟体系,军事盟国体系也不是中国所擅长的,中国未来也不会走向这种体系,中国还将持守不结盟的原则。中国与俄罗斯、朝鲜两国的紧密关系将变得更为牢固,这既有地缘政治,也更有现代史与文明史的因素。伊朗在地缘政治上受到美国的孤立而需要得到中国的支持,身处欧亚大陆之间的土耳其作为欧盟一员,又与美国有矛盾,但它是想在美欧与俄罗斯、中国之间得利,它有反复无常的一面,所以幷不足以深信。
中国自己在经济上发展起来以后,会领着广大发展中国家一起发展,虽然中国这些穷兄弟与美国的一帮富兄弟比较起来,实力的强弱对比明显,但实质上是对于美国军事结盟体系的一种平衡,中国也会清醒意识到中国的朋友与美国军事盟国体系之间的相对弱势,中国也绝不是拉一帮兄弟来对付另一个帮派,而是出于道义,得道则多助。
中国清醒地看到美国之前为了击垮前苏联而作的长时间的精心谋划,还有八九十年代对于美国的竞争者日本的打击,现在轮到了中国,中国不会有幻想。但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中国在受到美国的全面遏制下,不会成为下一个苏联、下一个日本。中国对于美国的遏制不会有畏惧,当年国力如此悬殊的时候,中国都敢与美国一战,何况今日。
所以美国对于中国的全面遏制,在意愿与能力之间存在巨大落差。面对美国的遏制,中国有能力做出反制。中国的反制让美国的图谋无法得逞,中国的反制同时也会对于美国内部造成压力。幷形成对于美国遏制中国因素的部分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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