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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风土楼録荣堂的故事

  汀江支流永定河上游培丰,有一条美丽的小溪蜿蜒曲折从孔夫流出,进入文溪以后,豁然开朗,迂缓平和。在与溪流平行的古老的青石板路内侧,由西而东,规整地布局着郑氏大宗的六座大楼,一律坐北朝南偏东,每座楼门都有一方十分典雅的横额,它们分别是“秀挹东山”、“紫气东来”、“通德风高”、“美在东南”……

  由上而下,“秀挹东山”是第一座,俗称“顶头楼”。与其它五座大楼相比,“顶头楼”有着更加明显的地利优势:溪流对岸,緑野平畴,远山近丘,小桥人家,一览无遗;大门左侧,古榕参天,凤竹摇曳,空旷开阔,清爽宜人。

  跨进“秀挹东山”,又见一块近千平方米的长方形三合土门坪,虽年代久远,却完好如初。门坪周围用鹅卵石铺砌,显得格外别致。立在门坪中央,右边东向是大门,后背南面是池塘;左侧西面是兰花厅;正前北面是主体建筑,由前厅、中堂、正楼、东、西厢房组合而成。 “顶头楼”正楼基座八个房间起脚,五棚六层半封顶,左右对称各有二进厢房前低(二层)后高(三层)稍有落差,整个格局“三堂两落”,酷似一条交椅,结构十分雄伟。当年,高陂的“遗经楼”、抚市的“永隆昌”、古竹的“承启楼”被公议为永定最有名的三座土楼,培丰的“顶头楼”正楼围楼共有120间起脚,加上宽敞的楼门门坪,规模不能算小,然而放置整个永定土楼群里考量,亦不能算大,但因其以“交椅”造形取胜,总算入围,可只算“半座”,后有人提出,主楼五棚六层半,全县最高,应与前面三座土楼平起平坐,从此永定有了“四座土楼”之说。五棚六层半的土楼,一般都给人高耸云天的感觉,而“顶头楼”因为有东西二进有落差的厢房烘托,且与雄浑的大门融为一气,所以看上去还是相当和谐流畅的。不过,它的“高”确实太引人注目了,曾经惹得远在二公里以外的邻村豪强“眼红”,纠集一帮人来寻衅滋事,在正楼四个墙角真实地锨动了几下,弄得四邻八堡沸沸扬扬,结局自然是楼主打发“光洋”息事宁人。

  “三堂两落”中的中堂大厅,是全楼的中心,屏壁正上方悬挂一块匾额,上书“録荣堂”三个大字,笔锋虬劲圆润,含而不露,一个堂号囊括五行,将“金、木、水、火、土” 悉数嵌入,如此神来之笔,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华人族群民居中应该是絶无仅有的,据说这个堂名和墨宝乃先人在四川经商发了财上蛾眉山为某寺院捐了一大笔善款才从一位得道大法师手中求取的。屏中有福禄寿三星图,为闽西著名革命先驱郑荣金之子其农所绘;两边配以“肃正五伦宏修八德,谨持三鉴严守四维”,此乃録荣堂祖训,是26代裔孙世津公之杰作:屏壁两侧是世津之叔万和公撰写的一副楹联:録训仰高风长垂流芳带草,荣光崇盛世永庆国泰民安。何谓五伦八德,三鉴四维,主人解释曰: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八德——忠、孝、仁、爱、信、义、和、平,三鉴——以史为鉴、以人为鉴、以铜为鉴,四维——礼、义、廉、耻,此释大概基本可信。大堂之中原有一副屏风,由十二块高3.5m宽60cm的高档梨木构成,屏风之上雕刻的全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西厢记》等名著的经典故事,据说比永定另外两块(坎市葆善堂和高头承启楼)知名屏风昂贵气派得多,价值连城。令人揪心的是,如此旷世珍奇已在上个世纪“十年浩劫”中付之一炬,留下的只是痛苦的回忆。另有一张紫檀太师椅和与之配套的梳妆台架,也不翼而飞,只剩一批使用年限在107年——181年之间的竹制大交椅。

  这座土楼出名以后,外地人多称“録荣堂”,本地人则还是习惯叫“顶头楼”。

  从现存的“秀挹东山”、 “録荣堂”、“ 五伦八德,三鉴四维”到记忆之中的“梨木屏风”、“ 紫檀太师椅”,我们可以嗅出这个家族的荣耀和辉煌。

  “録荣堂”之所以会筑成“交椅”形状,至今还能保留那么多的老式竹制大交椅,据说与其家族的“椅文化”有关。

  “録荣堂”的20代公太梦枢公是文溪郑氏光裕公的第二个儿子,原来住在“陂子下”,年轻时家境十分贫困,门板垫在砖头上就成了床铺。梦枢后来聚本村巫氏为妻,新娘入门之前候坐在一张破旧竹交椅上,因为无钱设宴延请亲戚朋友不会出现热闹场面,只好把按常规只有到了晚上新郎新娘入洞房之后才能举行的“发烛”仪式提前到早上新人入门时分,就在那张破旧竹交椅上把“发烛”仪式一并做了,围观的人无不动容。可是“苍天有眼”,梦枢公聚巫氏以后连生碧光、良光、焘光三子,家庭日臻发达,有人说好就好在那条“交椅”上。经高人指点,梦枢公相中文溪河边那块地方,先移植一棵成年榕树挡风造景,再做附属工程以供造房工匠堆放建材之用。从清朝干隆年间筹划到道光年间落成,历经20、21、22、23四代人的共同奋斗,“録荣堂”终于全部竣工。公太婆太是在那张破旧竹交椅上起家的,因此,整座楼房设计成“交椅”形状,中堂配备一张檀木太师交椅,家家户户都喜欢添制廉价实用镌刻名人诗句的竹制交椅。

  荀子《劝学篇》云:积土成山,风雨生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此话说得不错,自从梦枢公开始筹建新房以后,“録荣堂”开门逢禧,长发其祥,从文节节高升,经商路路亨通,一个家族,兼营条丝烟和中药材二个赚钱行当。梦枢公长子碧光公当家时,族人从四川发回的银元经巧妙包装之后有如棉麻,夜里到家撂满整个厅堂,第二天雇人解开,满堂叮当,银光闪烁,“文溪郑碧光,有银无瓮装”的美名由此传开来了。碧光公经商理财当家有方,具体主管建房事宜,如鱼得水,良光、焘光发奋读书,考上邑庠生获取功名。兄弟三人同心协力,买田置产。

  建楼之初,那棵榕树还处年轻时期,为了挡煞,先人还在榕树之上80米处建设一座“东山书院”,俗称“大学堂”。同时,在“紫气东来”东侧,建有一处作坊,还有一座“颐年楼”,作为老年活动中心。位于“紫气东来”与“通德高风”之间,又有“金屋藏娇”,22代敦云公把正房留在“録荣堂”,将偏房安顿在这里(正房、偏房合起来有10个儿子),此处亦叫“联萼楼”,有功名的人大都居住在此,有点象俱乐部或娱乐中心的性质,俗称“小学堂”。

  受祖训熏陶,“録荣堂”人读书成风,清朝时有太学生、邑庠生、贡生多人,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22代登云公、23代旭彩(字宝山)公、24代永昌公连续三代秀才,其中宝山公乃恩荫四品朝议大夫。旭彩之子英鸿更是聪颖过人,12岁那年,随父外出为人制作楹联,乃父拟好上联“耕读成家传万代”之后,沉吟良久,小英鸿对上“工商就业渡一生”,众人齐声叫好。

  清朝道光咸丰年间,“録荣堂”的商铺店号遍布福建、武汉、四川,其中最负盛名赚钱最多的要数在四川经商的23代纯彩公,公辞世后灵柩从长江水系几经辗转运回韩江水系在大埔茶阳登陆,安葬在抚市山角,雇请当地村民守陵护陵。“録荣堂”人祭挂山角纯彩公时的张扬劲头,是远近出了名的。有一年同时来了大排、高陂、上杭三伙喇叭,为了好中选优,邀请本族各房“家长”和附近“行家”来做评委,着三地喇叭现场献艺比试,好酒好菜款待,鸭片大烟侍候。邻近的大排喇叭率先粉墨登场,只见师傅卸下共鸣铜套,光用喇叭音管也能吹出悠扬婉转之曲,众人叫好;高陂师傅紧紧随其后,干脆卸下喇叭音管,只剩喇叭哨子,亦能高山流水,惟妙惟肖,众人称奇;迟迟不肯亮相的上杭师傅,不紧不慢,在猛吸了几大口“福寿膏”之后,飘飘欲仙,索性把喇叭甩在一边,就在烟枪上鼓起腮帮,一阵伸缩痉挛,居然从烟枪中传出妙不可言的乐音来,出神入化,如诉如泣,众人叫絶。最后公推上杭喇叭,陪侍八架猪羊,一路浩浩荡荡进军山角。到了山角,守陵护陵的村民一阵好忙,自然又是大操大办,另外准备一套“满汉全席”,反正是花东家的银子,何乐而不为。回来的路上,一样猪羊喇叭,到了洪源东洋,有亲戚鸣放鞭炮相迎,留下一半猪羊,又得开怀畅饮热闹一番。再往回走到大排店子前,早有十番班子等候,卸下全部“牲仪”,大块朵颐,美酒笙歌,一醉方休。每年大扺如此。

  山角那穴风水,先后于1988年、1993年、1998年三次被恶人盗掘,后迁回培丰安葬。

  200多年来,“録荣堂”演绎着一代又一代郑氏子孙的精彩人生。

  无论人力,还是财力,古“録荣堂”最兴旺时期是在24代,因为声名在外,与各方名流多有往来。当时永定高陂上洋、坎市及龙岩上坪(适中)有三大名门望族均与録荣堂结亲,当年广为流传一段顺口溜:上洋陈华兴,坎市卢凤清,上坪谢金星,卖田嫁女孙,嫁妆带到文溪村。

  25代则是名士、奇人居多,最有代表性的当属万和公、万邦公。   

  万和公是太平里的知名绅士,平生乐善好施,为人仗义,思维缜密,铁嘴铜牙,犹擅调解。他一向提倡“和宗邻,睦宗族”,他因为为“调解断事”而在“狗子轿”上耗去不少年华,在培丰坎市高陂一带颇负盛名,最远坐“狗子轿”去过虎岗灌阳为郑、林二姓人斗殴调解。他一生留下60多首诗和40多副楹联在乡间广为传颂。在他70 岁寿辰时,收到四面八方的许多贺辞匾额,其中包括长流名士陈禧(字子勷)亲手撰写的寿联。1928年前后,培风有幸成为闽西土地革命中心,革命活动在这里异常活跃。据一位郑姓老人回忆,有一回闽西共产党要人邓子恢、张鼎丞、王海萍、林梅汀、傅柏翠等人在文溪西灵庵集会,文溪地方武装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围剿邀功请赏,万和公获此消息,十万火急,不遗余力晓以厉害加以制止,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多少年后,人们讲起这件事来都还不无后怕。

  万邦公则属奇人,他身材高大,体重180多斤,年轻时在福州做生意,为帮湖雷老乡阙姓朋友还债,毅然把郑家祖上传下的店铺送人扺债,自己一路讨饭回到文溪。阙姓朋友感动不已,遂将只有3岁的女儿许配万邦,当时他已20出头,阙姓朋友的妻子担忧两人年龄悬殊太大,一百个不愿意,但丈夫坚信万邦是个“长命老”。14年后,3岁女婴长成17岁大姑娘,万邦公正式迎娶阙氏,后育有五子二女。后来果然如老丈人所言,阙女先于万邦公离世,而万邦公直到1951年97岁高龄方驾鹤西去。万邦公喜好吹拉弹唱,相传有一回,一位也擅长此道的上长流人带着一堆“小畚插”到坎市赴圩,走到文溪凉亭时两人相遇,虽然没带乐器,但两人一个唱一个拍掌相和,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不觉间已近午时,圩天过掉了,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万邦公意犹未尽,拉起同道的手:“走,回去煮粥吃。”回到家中,有了乐器助兴,自然又是一番切磋。万邦公还好养花,在“録荣堂”门坪和兰花厅供奉了五花八门各色各样的花,四乡八邻有什么喜庆事来借花,他无不应允,而且从不收钱。卢一民是当年坎市最有名的望族,家中办喜事都来向万邦公借花,万邦公家花圃之大、花色之多由此可见一斑。最有趣的是每年坎市扛菩萨都热闹非凡,典礼上的鲜花也大多是从万邦公家中借来的,大家笑称“借花献佛”。但万邦公却是个不信佛不信神、超然世外的人。每次扫墓时,他将鞭炮分给小孩子玩,祭祀后把压在墓边的草纸回收。

  25代还涌现出黄埔军校早期毕业生郑万浩,曾担任过炮兵团长,后在北伐战争中牺牲;书画家郑万超则名扬江西,不少店铺慕名请他题写招牌,景德镇的瓷器商家更是争相请他题写瓷器字画,有他字画的瓷器絶对是市场上的畅销货。

  26代世津公,文采飞扬,才华横溢,惠泽乡里,以前文溪郑姓族人的字辈各房不相同,世津公遂将合族字辈进行了统一,他拟定从30代起字辈为:庆衍鸿基远纪恩源承太岳,祥绵奕系长宏德泽沛文溪。

  抗战时期,文溪公办的三育学校停办,“録荣堂”之上的“东山书院”(大学堂)也早已焚毁。在叔台万和公的支持下,世津公于1945—1948年创办了溪西民校,当时四乡除长流以外的人多在这里读书,培养了郑昌时、林云峰、李宗良、郑仰周等教育界名流,为培丰教育振兴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世津公之子昌时公创办了文溪附中(现培才中学所在地),九十年代,公又参与创办了《培风诗刊》。三育学校复校后,昌时之子荣衍担任过校长,之孙允亮在培才中学任教,祖孙四代为教育不遗余力,堪称“教育世家”。

  万和、世津叔侄二人在地方的影响是很深远的,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昌霖报考永定简师,因不善言辞已被删除名单,后主考官听说他是万和之子旋即补上名字入册。六十年代,昌育想在坎市找对象,许多有身份的长者一听说他是出自万和、世津家族的人,都争相为他张罗牵线。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正是国家多事之秋,“録荣堂”不少子弟积极投身革命洪流,涌现出世彤、世发等革命先烈。解放后,勤奋好学的“録荣堂”弟子学有所成,奔赴“四化”建设各条战线。他们中有与日本合资的嘉陵摩托车厂原厂长世进,任职于中国科学院青海兔类研究所的昌琳,曾任永定县财贸局长、龙岩中粉(铁山)电厂党委书记的昌龙,曾任永定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昌桓,当过国民党总统府文书、现定居台湾的昌仪。

  改革开放后,“録荣堂”27代“昌”字辈、28代“荣”字辈和29代“允”字辈子孙续写新时代风流。

  昌育,知书识礼,急公尚义,为人豁达,在乡里多有贤名;昌耀、昌迪、荣谦、荣胜、才玉,均因德才兼备先后被推举为村主干为村民服务。

  荣增,算是一杰,早年因家庭困难,高中毕业后学做木匠,在坎市一家富裕人家做活计时,相中了东家的三女儿,东家说,我不计较你家的条件如何,但只要能考上有文凭的学校将来吃“皇粮”,就把女儿许配与你。荣增当即重返学校苦读,考上了某院校工民建专业,那位东家也信守承诺,待他毕业后将三女儿嫁给了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头脑灵活的荣增主动辞去公职进入商海大潮,十余年苦心经营奋力拼搏,如今已成建筑业界知名人士,业务遍布闽西南。荣增是一个有性格爱学习肯奉献交游广泛从不服输的人,犹喜结交文化人,棋也下得不错,算得上一位儒商,他热爱家乡,热心公益,极力倡导在新的形势下再次改建完善“録荣堂”。

  荣康,1997年考上北京林业大学,现任职于北京丰台区政府办。荣平,永定城关中学任教,在职攻读研究生。荣恒,不图名利,不计个人得失,放弃到大站当站长的机会,主动要求到偏远小站永定湖雷象牙火车站当站长。允焕,小学升初中时培丰第一名,中山大学医疗器械专业毕业后再到上海攻读法学研究生专业。允曦,荣增之子,现就读于北京的中国地质大学……

  “秀挹东山”前方那棵老榕树已有300多岁,树干要若干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下盘根错节,树叶一年交替四次,仍然郁郁葱葱,仍然浓荫蔽日,生命力依然那么旺盛。“録荣堂”,历经200多年的沧桑,虽然伤痕累累,“永定第一高楼”早被战乱损毁,灿烂的“中堂”文化也遭洗劫,“颐年楼”、 “联萼楼”、“大学堂”、 “小学堂”和“溪西民校”都已荡然无存,但是,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録荣堂”人崇文重教、爱国爱家的传统始终不会变。

  古榕还在,大门还在,中堂还在,“録荣堂”的祖训还在,“録荣堂”人的精神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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