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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梁曾共商国是

  梁启超,字任公,生于1873年,广东新会茶坑人;孙中山,字德明,改号逸仙,生于1866年,广东中山翠亨人。梁比孙小7岁;其祖籍相距只有110公里。他们交互作用,都是近现代中国历史中的两个核心人物。

  梁与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呢?据冯自由回忆,孙最早于1894年通过瞭解康梁然后知道梁,进而引起互相关注。孙的“四大寇”之一陈少白在上海还与梁面谈。梁倾慕孙;孙赏识梁,曾推荐梁担任自己办校的校长(因康有为反对而无赴任)。而孙梁第一次见面是在戊戌变法失败第二年即1899年2月的一天,梁作为康有为的代表与孙、陈就中国前途谈至深夜,天亮才散;他们讨论了今后的策略和合作,十分诚恳。

  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3月出版) 第十九集收集了梁给孙的这四通书函,都是两人初次会晤之后发出的,这说明两人关系的发展加快了亲密了。《致孙中山书四通》(第十九集第395—397页)中,第一通(第395页)写于1899年夏秋间。当时,孙梁对时局的看法虽然有很多共同之处,但两者的思想差距还是不少的,乃至引起孙对梁的“多变”存有不满和犹豫。为了消除孙的误解,梁通过这封信解释自己当时的思想、宗旨和处境。他在函中说:“捧读来示,欣悉一切,弟自问前者狭隘之见,不免有之,若盈满则未有也。至于办事宗旨,弟数年来,至今未尝稍变,惟务求国之独立而已。若其方略,则随时变通,但可以救我国民者,则倾心助之,初无成心也。”梁承认在政见上有狭隘之处,但多年来谋求国家独立、解救国民的方略及其办事宗旨没有丝毫改变。他还说:“与君虽相见数次,究未能各倾肺腑,今约会晤,甚善甚善。惟弟现寓狭隘,室中前后左右皆学生,不便畅谈。”可见梁已多次与孙见面,但肺腑之言没有倾到;本来此次见面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但碍于寓所狭小,学生又多,不便倾谈,便另约时间、地方,再小酌畅谈。

  第二通(第396页)发出时间与第一通相近,讲的都是约会之事。此时,梁与孙的友好关系正向纵深发展。这与康有为同孙中山的关系不同,其立场、观点、奋斗目标、行动方略都各不相同。康是死硬保皇派,从骨子里看不起以孙为代表的革命派,甚至拒絶与孙见面,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相反,梁尊称孙为“仁兄”、“足下”,而自称为“弟”,对孙的来函叫“捧读”、“欣悉”,对孙非常客气、亲切和尊敬。这一通在开头就是这样称呼的:“逸仙仁兄鉴:前日承惠书,弟已入东京,昨晚八点钟始复来滨。知足下又枉驾报馆,失迎为罪。”根据“梁启超生平活动年表” ,梁于1899年8月13日到达日本横滨,与留日同志祭六君子。梁知道孙到日本的报馆找自己,吃闭门羹,枉行一次,便说有失恭迎,自认有“罪”,这是梁对孙谦逊之礼、抱歉之意。接着梁在函中说:“又承今日赐馔,本当趋陪,惟今晚六点钟有他友之约,三日前已应允之,不能不往,尊席只得恭辞,望见谅为盼。” 梁给孙发函当天的一次饭食,因梁三天前已答应了朋友之约,不能往赴尊席相陪,只好恭辞,请求谅解。然后向孙相约:“ 下午三点钟欲造尊寓,谈近日之事,望足下在寓少待,能并约杨君衢云同谈尤妙。”杨衢云其人,于1895年与孙合作,建立香港兴中会总机关,选为会长,随即与孙筹备广州起义,失败后逃亡南非;1898年3月,移居日本横滨,与孙重新共事。此次,梁主动提出到孙的尊寓谈政事,并强调约请杨一齐参加,这说明杨在梁的心目中是相当重要的。次年,杨与孙便再次策划广东举义。因为志趣相投,他们你来我往,相处得愉快,有如他乡遇故知。 

  上述两通,都是孙主动找梁而不遇,梁向孙道歉而返约的。第三通(第396页)则不同,是梁向孙汇报工作、问候身体以及表达心声、志向、释疑。梁到达檀香山后,于1900年1月11日发此信函。他说:“此间同志大约皆已会见,李昌兄诚深沉可以共大事者;黄亮、卓海、何宽、李禄、郑金皆热心人也。”梁带着孙的介绍信,到达檀香山,受到华侨的热烈欢迎;以“名为保皇,实则革命”志向,组织筹资,侨商不知实情,却为庚子勤王起事的军饷捐了银圆近10万元。梁又说:在檀香山,“皆问兄起居,备致殷勤。弟与李昌(孙之哥哥孙眉的儿子)略述兄近日所布置各事,甚为欣慰。令兄在他埠,因此埠有疫症,彼此不许通往来,故至今尚未得见,然已彼此通信问候矣。”梁向孙转达华侨的问候、关心,再说:“弟此来不无从权办理之事,但兄须谅弟所处之境遇,望勿怪之。要之我辈既已订交,他日共天下事必无分歧之理,弟日夜无时不焦念此事。兄但假以时日,弟必有调停之善法也。”显然,孙认为梁失去信义,做事过分,威胁到自己的地盘,非常恼火,曾写信责问梁,但事情已过去,来不及纠正了。经梁这一解释之后,孙考虑到梁仍有相约“他日共天下事,必无分歧之理”之承诺时,暂时压抑了自己的不满情绪,争取今后能与梁有合作的机会。但孙梁的矛盾已露苗头。

  梁给孙的第四通 (第397页),就是《致孙逸仙书》,1900年4月28日写于檀香山。这通长信讲的是梁劝孙勤王兴政。所谓“勤王”,就是为王朝尽力,具体做法就是举皇帝做总统,以变通兴民政。他说:“足下近日所布置,弟得闻其六七,顾弟又有欲言者:自去年岁杪,废力事起,全国人心悚动奋发,热力骤增数倍,望勤王之师,如大旱之望雨,今若乘此机会用此名号,真乃事半功倍。此实我二人相别以来,事势一大变迁也。”梁同孙讲分别以来,国人悚动奋发,勤王之势引起时局大变迁,如大旱望云霓。他接着说:“ 弟之意常觉得通国办事之人,只有咁多,必当合而不当分。既欲合,则必多舍其私见,同折衷于公义,商度于时势,然后可以望合。夫倒满洲以兴民政,公义也;而借勤王以兴民政,则今日之时势最相宜者也。古人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弟以为宜稍变通矣。”梁在说服孙,要合作不要分力,要公义不要私见,要变通不要守势。 梁继续进言:“ 草创既定,举皇上为总统,两者兼全,成事正易,岂不甚善?何必故划鸿沟,使彼此永远不相合哉?弟甚敬兄之志,爱兄之才,故不惜更进一言,幸垂采之。”梁一面强调勤王之举是易事善事兼全之事,另一面又赞扬孙的志向、才能,然后再次劝说。最后,梁说:“弟现时别有所图,若能成,则可大助内地诸豪一举而成。今日谋事必当养我力量,使立于可胜之地,然后发手,斯能有功。不然,屡次卤莽,旋起旋蹶,徒罄财力,徒伤人才,弟所甚不取也。望兄采纳鄙言,更迟半年之期,我辈握手共入中原,是所愿望。未知尊意以为何如?”梁还是相信自己一套,只有一出手就能成功,不须卤莽起落,不用劳民伤财,希望孙采纳。

  梁与孙认识交往有30年,在1894年之前是互相瞭解、互有好感;第一次见面,倾心交谈,相见恨晚;之后,通信频密,会晤不断;他们之间虽有思想差距,但相当亲密,无拘无束,有时谈论颇欢,有时略有争吵。据陈占勤着《陈少白年谱》(第53-54页)描述,1898年8月6日,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翌年春,孙念康、梁与自己同是逃离祖国到日本之人,而且都为“国事尽瘁,方法虽异,目标相同”,便想亲自登门拜访慰问,借敦友谊。但是,康冥顽不悟,竟然以帝师自居,又妄称“身奉清帝衣诏”,托辞不见。后来,孙再次约康、梁到早稻田寓所会谈,康却爽约,仅梁单独赴会。结果只有孙中山、陈少白、犬养毅、梁启超四人围坐共议。他们对时局认识、互相合作等问题各抒己见,谈得甚详。临别时,梁答应将讨论的内容转达给康,再予以答复。后因康骄气太盛,而无法融合。至3、4月间,孙与梁在横滨继续就合作之事进行多次会谈,甚至拟订过联合的立会计划、联合章程。当然,还是因为康的反对而无法实现。又据梁的女儿梁思顺回忆:有一次,曾看到父亲来回度于室中,而孙先生则倚床而坐,各叙所见,大谈革命,状至融合。特别是对孙的革命主张以及土地国有等问题,梁甚是赞同。又有一次,孙在日本到访梁家,饭后二人在二楼交谈,开始时较平和,后来争论声越发越大,将近天亮还是友好分手。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差,是从1903年梁到檀香山筹款,以及听从康的命令极力推行勤王保皇开始的。孙是革命派的杰出代表和领袖人物,加上兴中会正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在组织惠州起义,是絶对不会接受改良派的立场和做法的。此时,孙梁不仅不能联合,而且之间的矛盾对立越来越大,成为政治对手;孙甚至亲笔连续发文,清除保皇党的余毒,与保皇党从组织上、思想上划清界线。后来,梁在三党合并中遇到阻力,便提出“吾今拟与政治絶缘,欲专从事于社会教育”。 这两位中国近代史上的巨人最后一次见面,竟是阴阳相隔。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病逝;14日,梁前往吊唁遗体,认为“国家一大不幸”,“失声哀悼”。

  梁孙相会,共商国是,议联合,倡革命,虽未果,但在孙领导的辛亥革命中梁的历史贡献仍是巨大的。胡适在回顾辛亥革命原因时就曾这样评价:“梁任公为吾国革命第一大功臣,其功在革新我国之思想界。……使无梁氏之笔,虽有百十孙中山、黄克强(兴),岂能成功如此之速耶!近人诗‘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时’。此二语惟梁氏可当之无愧。”(见于杨友麒、吴荔明着《杨度与梁启超:我们的祖父和外祖父》第177页)

  (2019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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