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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熙德剧社”

  珞珈四年,弹指一挥,许多事情都已淡忘,也有些事让人日后还津津乐道。演剧就属于这样的故事。

  首演《熙德》,服装道具最具效果

  1978年的武大中文系,在文科各系中属最热门科系之一。武大校园的山水风光闻名遐迩,使人如在画中,学生们陶醉其间,格外兴奋。中文系学生最不甘寂寞,策划起各种各样的文学活动,成立文学社,办文学刊物,组织诗歌朗诵会,在幽静的东湖畔掀起阵阵文学热浪。有一次系里组织文艺演出,我们七八级也要出节目,好像是张磊出了个主意,说上演一段戏剧就有趣了。却未料,这个主意拉开了中文系78级演剧活动的帷幕。

  几位积极分子说干就干。本子由我和弓克负责寻找。经多番挑选,最后选取了法国剧作家高乃依的古典悲剧《熙德》中的一段,讲的是爱情与杀父之仇的矛盾,文辞优美,激情澎湃,台词极有诗意。高挑个子白白净净的张磊出演男主角——西班牙骑士唐·罗狄克,容貌秀丽大方雅致的中州姑娘崔琰扮演女主角——贵族之女施曼娜,诗人气十足的童志刚扮演另一位与张磊争宠于施曼娜的骑士。另有两位配角——国王和大臣,由杨胜群和霍鹏远两位扮演。

  演出在四区八舍的顶楼平台进行。剧情是悲壮的,男女主人公在为爱情和道义作痛苦抉择。演员也是严肃、认真的,但效果则有喜剧色彩:演员的服装都是手工制作,男女主角还有点欧洲古典英雄美人味,可笑的是国王和大臣,不是王公的朝服,而是披挂着床单和浴巾上场,头上顶着纸糊的王冠,戏未开始观众席就笑声一片,都盯着那两个奇装异服的怪人。这二位虽然各只有一两句台词,其余的任务就是站在台上,但他们表情庄重,一丝不苟,毫不为台下的哄笑所动,一直到演出结束。

  别出心裁的古典悲剧大受欢迎,后来又被邀请在低年级的同学那里演了一次。只是演大臣的杨胜群自认年岁已高不愿再“献丑”,改由我来“票”一把,与扮国王的霍鹏远配戏。演出同样取得良好效果。为纪念演出成功,剧组成员还带着全部行头登上珞珈山顶,找一无人处拍了许多剧照。

  三十年过去,照片已经发黄了,但我一直珍藏至今。

  成立剧社,以第一部剧命名

  兴奋一直延续了好几天。最后几位骨干分子萌生了一个念头,何不就此成立一个剧社?

  弓克轻言细语,极富艺术才华,《熙德》一剧由他出任导演,排戏场上挥洒自如,导演派头十足,是演剧活动的核心成员。台柱演员张磊、崔琰自然不可缺少,另外还有汪芳、童志刚和我。

  我是因为受他们的感染而掺合进来的,再加上愿意干些杂活。童志刚和我年纪相近,也被拉进来。汪芳虽未登台,却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熙德》一剧中最具效果的服装道具就有她的功劳。当时我们只知道她做过码头工人,喜欢写诗,时间一长,我们越来越发现她的不同凡响。她参加演剧活动主要在幕后,出谋划策,后来还提供了一部诗剧剧本,并为我们几个(张磊、梁凡、童志刚和我)编排了一段“文革”中颇流行、演出效果甚佳的新疆舞。听说她还玩得一手好民乐,只是至今尚无缘领略。她的更惊人之处,是她成为同学中唯一职业作家,读书期间就冷不丁冒出《“大篷车”上》而一炮走红,而后一发不可收,成为当今文坛顶尖高手,闻名海内外。

  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这几位气度不凡的人物来到东湖边听碧波拍岸,书生意气,谈笑风生,剧社就此宣布成立,弓克出任社长。

  叫个什么名字呢?当时学生社团多用“珞珈山”、“红枫叶”、“新长征”等等有时代和地域特色的名字,记不得谁提议,干脆用我们演过的剧名为剧社命名:“熙德剧社”。

  大家一致通过。同时没忘了派我一个杂活,给剧社刻一枚石章。随后我到汉口买回一块一寸见方的石料,精心运刀成印,大家都表示满意。这枚印章至今尚在,颇堪留念。

  别小看了这个小小剧社,后来还搞出大动静来。

  这里还要介绍一位极有演剧天才的人物——童志刚。此君有副音色动听的好嗓子,且颇有名气,因为他每次进出卫生间,都要在过道上引吭高歌,却又非常吝音,只唱一句,但已声震整个宿舍了,故此走廊“一句歌星”的名号便无人不知。此君来自东北,一口略带东北土腔的普通话极富特色,瘦瘦的个儿,白白的脸,架一副秀琅镜,诗情膨胀,才气逼人,为人直率又不拘小节。他和弓克、我住同一寝室,本来就喜写诗且擅朗诵,自然也加入到熙德剧社,接下来就是一部独幕剧的演出。

  声名初着,演戏带来了无尽的快乐

  这出戏是我国三十年代一位剧作家的作品《骷髅的迷恋者》,作者陈楚淮,是三十年代新月派话剧的代表人物。讲的是一个一辈子研究骷髅的老学者,与一位年轻姑娘,在一块痛叙人生的故事;表现的是爱与死的双重主题,采用的是象征主义戏剧的艺术手法。剧本是张磊选定的,为什么要选这个本子,戏讲的什么意思,他自己也没说得清楚,但剧情简单,人物不多,大段的是心灵的交流对白,倒还适合演出。整个戏只有三个角色,老学究由童志刚出演,女主角还是崔琰,其中还有一人物,就是学者的仆人,一个诙谐风趣、喜欢插科打诨的老伙计,就派到我的身上。

  这部独幕剧只在教室里演过一次,基调沉闷灰闇,内容隐晦,观众看不太明白,但演员的表演却相当精彩,从头到尾观者鸦雀无声,目不转睛盯着我们在台上做戏。

  童志刚演得非常出色,台词念得韵味十足,如磁石般有吸引力。这个平时没事就穷快活的小子做起痛苦、郁闷状来,还真动人心魄,唬住了一帮低年级的小学妹,到处打听此君何许人也。崔琰的表演委婉动人,着一身玄色素装,表情、动作、台词,丝丝入扣。台上的道具,就是一具人的头骨,是崔琰和汪芳动手制作的,好像是用石灰捏成的,还真像,放在舞台前部,为演出增添了阴森神秘的色彩。

  我演的角色台词风趣,动作滑稽,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是这部沉闷的独幕剧中稍显轻松、提神的部分。记得是在教室演出,我演得也极为轻松,尽量夸张那些搞笑的东西,不时引发观众的欢笑。记得当时校团委一位漂亮的女教师也来看我们演戏,后来文艺委员对我说,她对我的表演还很赏识,我听后沾沾自喜了好几天,算是尝到演戏带来的乐趣。

  虽然只演了一场,“熙德剧社”的名声算是出来了,导演弓克的名气也不翼而飞。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办事细心,痴迷艺术,近乎顽固,谋划着干出点什么大事来。正好这时全校要搞文艺汇演,各系都要出节目。本系学生领导们挑来选去,认为只有“熙德剧社”的东西还拿得出手,于是找到我们,让搞出部像样的大戏来,争取得奬,为中文系争光。

  受到信任和重视,我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全校第一,演剧活动走向高潮

  中文系比我们高一年级的77级学兄们,也是能人辈出的一群,其中张冀平同学据说一入校就专攻戏剧电影,正好创作了一个剧本,叫《沉思者》。而我们要代表中文系上演新剧目,就要来了这个《沉思者》。

  那时正是西方现代派艺术初渐中国校园的年代,《沉思者》赶了这个时髦,用了现代派的许多手法来创作。

  和我们以往演过的剧目相比,这算是一个大戏了,演员有十来个,灯光、音响、布景也复杂得多。

  故事发生在一列奔驰的火车上。一个貌似流气玩世不恭的青年,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勇抓手持利刃逃窜上车的歹人,由此反衬某科长的怯弱,某干部的虚伪,以及车厢内各色人等对此事的不同反应。此剧还让罗丹手下的塑像“思想者”出现,作雕像状在一旁静静观察,并不时站起身来大发议论,剖析世相人生,直指所谓“复杂的人性”。

  这个主题现在看来也算不得有多深刻,在当时却是有反叛意义的,那时的文艺还在批判“中间人物论”,文艺作品中的好人坏人都泾渭分明,哪能让这样的社会青年成为主角、成为被赞颂的英雄?

  弓导坐镇指挥,熙德剧社成员倾巢上场,充任剧中各个角色:童志刚饰演那可活动能说话的雕塑,我扮演那位油子哥模样的青年李强,张磊饰某干部,崔琰饰剧中一老太太。其余如列车员、两歹徒、拎行李的小姑娘、某科长等角色,则派给了79、80级的学弟学妹,记得有吴涛、张跃明等等。而对灯光、音响、布景、道具的要求也很高,好像隋圻、张武波、李卓钧等都加入了进来。记得有一段列车开动的音效,还是到列车开动的现场去録制的,十分逼真。

  这个戏对“熙德剧社”的演员们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

  张磊本来小生模样,算是符合那个会溜须拍马又踌躇满志的干部身份。崔琰的老太婆装扮也能神形皆备。但童志刚一身瘦骨,与肌肉健硕的“思想者”形象相去甚远,关键是还要脱光露肉,也真为难他了,不知谁出的主意,加披了一身白袍,才未露出本相。我本一个学生,与玩世不恭的社会青年形象也不太搭调,演不演得好心里完全没底。

  不过众人干劲十足,很快进入了排练。

  演戏有趣,排练却是真苦。其时正当夏天,排演场就在教室,既无空调又没电扇,挥汗如雨中一遍又一遍,连着十几天下午晚上全赔进去了。

  要当着全校师生演,还想获奬,可不是闹着玩的。弓导的要求既严又细,使你不能有一点马虎。编剧张冀平还不时亲临排练场,提一些如何表演但未见得高明的个人意见。

  终于到了公演的时候。大家情绪高涨,无一丝怯意。私下相互鼓劲,上了台就尽情发挥,把絶活都拿出来,一定要一炮打响。当时外文系多漂亮女生,而中文系多文人才子,所以全校的目光主要盯着这两个系的节目,一看她们的歌舞,二看我们的话剧。而这次汇演就我们这一部戏剧作品,因而更加引人注目。

  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老图书馆旁边灰砖碧瓦的学生俱乐部里挤满了观众,《沉思者》自然排在了压轴的位置。前面的节目大多为歌曲舞蹈,外文系的漂亮脸蛋也不过尔尔,观众都对《沉思者》翘首以待。

  该我们上场了,灯暗,音响起,演员鱼贯而出,各炫其技,挥洒自如,童志刚铿锵有力的朗诵独白,张磊、崔琰、我以及其他同学们也各有尽情发挥,真过足了戏瘾,也把观者足足吸引了半个多小时,接下来便是雷鸣般的掌声。

  演出大获成功!

  数日后的一个中午,学校广播里传来消息,中文系的话剧《沉思者》获全校文艺汇演一等奬第一名,宿舍里一片欢腾,作者张冀平也情不自禁跑到我们寝室,与我们握手相贺。

  校方接管,熙德剧社从此没落

  至此,“熙德剧社”走向了它演剧活动的最高潮。既到高潮,剧社也就到了它没落收场的时候。

  学校决定此剧参加全省高校汇演,并提出要改造,要升级,自然也要“换代”,于是由校学生会主持来了次“大清洗”。首先是换童志刚和我,理由是,童志刚太瘦,而我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也难怪,剧中有一句台词要喊“二哥”,我至今对普通话中的“二”都没个准确的发音——撤换就撤换吧,我本来就无所谓,但老童对此可是耿耿于怀,几十年以后都不曾忘记,觉得当年是被耍弄了。最初,导演弓克也是退居二线的,由校学生会的一位马部长接手执导,可导演是个专业活计,哪那么容易说干就干得好的,后来实在搞不下地,只好乖乖地请弓克重新出山。一演到底的只有崔琰和张磊,其他演员都换了。“熙德剧社”的戏,变成了中文系的戏,最后又成了武汉大学的戏。后来此剧在全省高校汇演,得了个二等奬,还弄出了些小风波。但这已经与“熙德剧社”无关了。

  熙德剧社的演剧活动就此结束。回想起来,我们共演悲剧、喜剧、闹剧、正剧、诗剧七八个,而每次演出,都带给我们无穷的快乐。

  我后来想,如果学校不接管我们的《沉思者》,不搞什么改造升级,“熙德剧社”也许还会演更多的剧,还会给我们更多的快乐。

  后来我们毕业了。

  岁月流逝,“熙德剧社”变成了一个美好的回忆。

  “老八舍三十年”聚会的时候,有人提出,“熙德剧社”能不能再演一个戏。

  大伙儿还怦然心动。但似已不可能了。也许不只是大家天南地北,难以凑在一块,还有那份青春激情,那种无所顾忌,那样敢想敢干,是不是也随岁月流逝而消散了呢?

  2014年12月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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