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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老实人

  一

  我1953年生于武汉,今年61岁。

  16岁以前,我是在武汉度过的。从1960年到1965年,我在武汉市最好的小学之一的学校就读。当时,这所小学是武汉市为数极少的最早试行五年制的学校,我是首届小学五年制学生,还担任班长,班主任是武汉市非常有名的先进教师。我的小学时代是幸运的,它几乎奠定了我后来人生的主要思想基础和文化根底;在品德上,诚实、忠诚、勤奋、宽厚成为我后来生活道路上一种根深蒂固的自觉。

  从1965年9月至1966年7月,是我唯一可称得上是读中学的一学年。在考中学时,几分之差,没考上当时武汉市最好的中学,却分到了一个很差的中学。但在这所中学里,我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重用,担任了少先队的大队长。当时我不到13岁,比大多数同学小一岁,因为我小学少读一年。

  “文革”刚开始时,我又红火了一阵。在批判“三家村”时,被指定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了不少大会的发言。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只知仿照报上的词句,故作激愤状地声讨一番。当成立“校文革委员会”时,我还当选为文革委员。到了1966年的8月份,血统论盛行起来,我一下子成了黑七类子弟,被驱逐出了校“文革”。

  我“出身”不好,填成分时,填的是“旧军人”。我父亲是个孤儿,1938年为求生计,报名参加了当时在武汉征兵的国民党军队,说是为了抗日。在军队中,可能是由于勇敢、聪明,被送到炮兵学校学习了几年,便渐被提升,到1948年淮海战役时,已是黄维兵团中的一个代理炮兵连长。在双堆集被俘后,学习了几个月,本可留在解放军中,但他不愿打仗了,便回了武汉。于是我便有了这个“出身不好”的印记,并从此对我后来近十年的生活产生影响。

  二

  我是1969年元月下乡插队的,正宗“老三届”,当时不满16岁。

  我下放到湖北省蒲圻县官塘区,并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

  在农村当知青时,我尝到了磨炼的滋味,并经受住了这种磨炼。我承受过常人难以承受的劳动强度,受过饥寒交迫的折磨。我下放的地方,农民的生活是很苦的。从1969年到1972年,每年的正月十五过后,直到七月中旬收获早稻,有近4个月吃不饱的日子,以麦麸、谷糠、野菜、豆饼充饥是常事。而我们则比农民还不如,常常是靠农民送或厚着脸皮讨要一些野菜粑来充饥。捱饿的苦也是一所大学校,挨过饿的人是没有什么苦不能吃的。

  从1970年下半年开始,城市陆续来农村招工了。其他的知青陆续被招走了,但我却屡招不走。原因有二:一是家庭出身不好,二是眼睛近视。由是我当了整整三年地地道道的农民。

  1972年,当地供销社开展整顿财贸队伍的运动,我被推荐参加贫下中农宣传队进驻供销社当工作队员,运动结束后便被招进了供销社当营业员,一干就是将近七年。我站过柜台,当过送货下乡的货郎,也当过农村代销店的管理员。

  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参加了第一次高考,并上了初选线,但大学却没上成。当时供销社正开展“三讲”运动,讲对粉碎“四人帮”的认识等。上面来的工作组鼓励大家讲真话,别人都讲对“四人帮”早就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我却如实谈了我的认识过程。当时工作组称赞我讲了真话,过后却在我的入学政审中做了“思想反动”的结论。别人都陆陆续续接到入学通知书了,我的通知书却久等不来,一打听才知是政审出了问题。我忍无可忍,找到工作组和单位领导据理力争。他们自知理亏,答应如果再考取了,决不作梗。当1978年我再次高考上线时,上面规定政审材料必须本人签字。工作组和单位领导不仅不再说我思想反动,而且把政审鉴定写得很好,让我过目。这前后两种不同的态度,令我哑然。我终于可以走进大学了。

  这里还有一事值得一提。家庭出身问题曾长期困扰心头,在农村当农民、当营业员的近十年中,它曾经使我失去了许多次招工、入团、上学读书的机会。尽管我在劳动和工作中比他人付出加倍的努力,但这些机会长期与我无缘,至多我也只是一个被认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高考开始后,对填写家庭出身有了新的规定,由填写解放前三年父亲的职业改为填写父亲解放后的职业,我的家庭出身成了工人。我从“家庭出身”中解放出来了。

  三

  大学四年,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这种转折的意义,并不在于我从农村回到了阔别近十年的武汉,而在于我获得了重新系统学习的机会,阻断了十多年的读书梦终于实现了;而在于从过去狭隘的眼界中跳出来,视野大开,信息量猛增;还在于在大学里认识了一大批从人格、从知识上都比我优秀得多的同学们,许多同学的真诚、质檏、热情、思想敏鋭等等都足以令我受益终身。

  毕业留校,当了两年《写作》杂志的编辑。1984年9月入复旦大学新闻系读研究生班。

  两年的复旦大学的学习,对我来说又是一个转折。它不仅确定了我后来的专业方向。更通过研究生的学习,改变了我原本较为僵化的头脑。我不再“正统”了。

  1986年研究生班毕业后,重新回到武大,在新闻系任教,直到退休。其间有遂意时的欢欣,也有失意时的低落,风风雨雨,一言难尽。

  1989年“六四”后,学校搞两清,一时间气氛紧张异常。因有学生诬告我在课堂咒骂领导人,而险遭整肃。幸有同事们、朋友们帮忙,或为我辩诬,或给我报信,逃过此劫。其时,我仍不改真话直说的毛病,会上当面痛责工作组的极“左”行径,为被整同志仗义执言,因而颇为同仁所尊重。

  1992年出现“下海”热,受其影响,我和几位同事组织了一个以市场调查和广告宣传为主要业务的公司。折腾了一年多,虽没赚到钱,但算是一来贴近了社会,二来多学了一套本事,果真将来教不成书了,也不致饿死。

  1994年,承蒙老同学郭伟峰启发和帮助,又和亦师亦友的老院长一起组织起台港澳新闻研究中心,在全国的高校新闻学专业中,率先提出研究“一国两制”新闻学问题。1995年遂以研究台湾新闻的名义赴台访问考察数周,国门未出,算作出境了。

  在大学教书,最大的好处是比较自由,这种自由不仅是在时间的支配上、工作的内容上比较自由,更让人觉得可贵的是思考和说话比较自由。但这种自由只有那些老老实实地追求真理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的,当他们不图名利、不顾俗流、不怕压力地追求真理的时候,他们会自由地说话,说老实话;在他们心目中,有一个令他们景仰的榜样,那就是顾准。我极希望自己能成为那种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人。

  四

  以上是我在十多年前,纪念老八舍同学相逢20年时所写。

  今年,和全年级的兄弟姐妹们相逢36年了,转眼又过了16年。去年,我退休了,不过,还兼有一些课程和工作。这16年,一如既往,教书匠一个,往来于卧室与教室之间,干读书与教书之事,并无多大长进与变化。但细想来,社会的变化对生活和观念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这十多年中对人们影响最大的事件莫过于互联网的普及,有了互联网,人们可以前所未有地获得更加充分而广泛的信息,可以前所未有地自由表达言论,可以更加经常和密切地与朋友们保持联系。对于我们同学来说,最值得纪念的是骆苗创立的“老八舍网站”,它使我们仍像30年前那样还生活在老八舍那座宿舍里,大家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我记得是乔以钢最早向我们推荐的一个叫作“思想的境界”的网站,使我像找到一个巨大的思想宝库一样惊喜不已;难忘的“老八舍论坛”上的一篇篇博文,成为我瞭解外部世界的重要信息资源;像流水一般坚持流淌下来的“老八舍夜话”,更是一个巨大的引力场,牢牢地维系着我们的彼此依恋和牵挂。所以当一旦无法打开“老八舍”时,会有一种无家可归的失落感。不过,“老八舍夜话”还是谢幕了,但取代它的是更方便更快捷的“老八舍微信群”,它成为我们新的依恋。

  谢谢“老八舍”——这一群人和一个媒介!愿“老八舍”永存!

  2014年12月2日于武汉

  李卓钧简历 (学号787039)

  男,汉族,1953年3月25日生于武汉。网名:lzj。籍贯:湖北武汉。

  1965年小学毕业。

  1965年—1968年,就读于武汉市井冈山中学(原名集贤村中学)。

  1969年—1972年,在湖北省蒲圻县(今为赤壁市)下放当知青。

  1972年—1978年,在下放所在地的农村供销社工作。

  1978年—1982年,在武汉大学中文系读书,湖北(蒲圻)考生。

  1982年—1984年,在武汉大学《写作》杂志当编辑。

  1984年—1986年,在复旦大学新闻系读研究生。

  1986年—现在,在武汉大学新闻学院当老师,现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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