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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小传

  唯心,新野人,出身农民。斯人嗜书贪酒好色,其行也循循,心也不羁。

  嗜书者,喜欢阅读罢了。少时家贫无书,往往傍人旁观。偶或借阅,限时归还,只好就着灶火、月光,掠个大概。每见人有书,心如虫噬,务求一读,翻翻也好。某回求阅高年级生四游记,高生不屑说,文言文,看得懂你?大窘,羞惭而去。时上小四,尚不知文言白话之区别。此后稍稍留意,粗通之乎者也,得跟聊斋、水浒之类奇书,较早结缘。平时读书无从挑拣,逮啥看啥,闲杂居多。父母怕误学业,多有呵责,问能不能当饭?有时一卷在握,爱不释手,来不及掩藏,就真的以书当饭,听凭肚子叽里咕噜埋怨了。父亲曾威胁烧书,难以奏效,后规定每门功课考分,必须在同学之上。回说满分100,同学亦可满分,如何超过?父亲便不讲理,非要101不可。那时年幼,难以体会父母用心,不时强嘴顶撞。好在赌气进取,力争人先,父母逐渐放心,随便读什么书不再限制。少年逆叛,颇具棱角,学期评语总少不了个性强三字。有新老师初执教,欲压而服之,结果闹翻,屡屡当众冒犯,甚或纠集小伙伴起哄罢课。新老师请教老老师,改用招安,知道嗜读,便买书相送。从此师生欢好,上课看书也不为难。稍后乱世,书列四旧,更加难觅踪影。惟毛诗鲁文,或可一读,成为青春期的营养。七八年得入珞珈山,非为书读如何,纯属命运使然。据说祖上略有田亩,但几代文盲,无人读书。祖坟所在地名曰楸树园,有大楸数十,高数丈,荫数亩,方圆十里见之蔚然。祖上数见白须老翁树下读书,闻人声阒然无踪。祖母视为天机,口耳相传。父母两人劳作,养活一家十口,生活百般艰难,但非要七个子女全部就学,甚至不惜棍棒驱赶。在六七十年代中国乡村破落凋敝环境里,有父母如此倾心子女教育,并不多见。说来也是与书有缘,兄弟姐妹一读上瘾,时常饭不果腹,未曾哪个辍学,直到全部读完高中,大学停考,无书可念,这才陆续回乡种地。八舍四年,基本忙于文学扫盲和补读。中国古典名著,现当代佳作,穷乡僻壤,难得一见;外国鸿篇巨制,黄钟大吕,更是闻所未闻。既然侥幸撞进书海,只恨不够贪得无厌。山里岁月,以书为伴,圄囵吞枣,何求甚解?故不但功课学得似是而非,老八舍那么多奇闻逸事,如三联李总之学生影社,仁大老段之黄山遨游,道兄宋姐等日记所载诸多掌故,居然一概不知。即使蓝摩托、红枫叶、熙德剧社等等,不过偶有一瞥而已。至于舍内诸君男欢女爱,潇洒风流,听来更是如同外星,惊非八舍中人,实在惭愧。混到毕业,学而不优,更兼命在僻远,妻子有定,独自怏怏上路,流落油田。两年后始获单位准许考研,惜东洋假名恍若云烟,无奈名列孙山之下。寻求外调,又不得途径,折腾几遭无果。八五年儿子出生,养家生计,不容徘徊梦乡。甘为斗米折腰,就职宣传,操弄跟屁文,惟靠码字混饭,舍此亦无长技可用。大半生虚而委蛇,说工不工,说文不文,跟土地撂荒不差多少。惟独爱书依旧,也陆续收藏几柜,装点门面。幸好书们不怨所托非人,稍稍安慰。此后辗转窜徙,南北流浪,无论借宿租房,安身必也安书,买屋更是先虑老母有居室,其次便是书房。如今阅读爱好还在,几成精神惯性或心理依赖。每当夜深人静,形单影只,面对书墙,灵魂不孤,也就安然入眠了。

  贪酒之事,罄竹难书,天性如此,也难分说对错。生在农家,从小放养。三岁喝甜酒,五岁品黄酒,再长便尝试烧酒。十六七岁与朋友饮酒赋诗,以骚客侠士居,比较装模作样。其时生活日艰,五毛一斤的老白干,已经很高档。友至,砍截儿萝卜,撒上盐,作菜;二人举碗,对喝,快活冬夜。作《浪淘沙》:暮雀噪枝头,众女风流,胡言鹿马岂听由。壮士高歌狂饮酒,霜雪何愁。沙石蔽明璆,耿介皆休,横眉娥眼不同舟。若借东君芳草路,誓报春秋。友笑,你喝那点酒,还叫狂饮?不大买账。家中酒少,每饮,必佯醉相让,推说无量。八舍时生活费刚够吃饭,还总想从中抠出书钱,学校每放电影,只能站在山坡远观,从不敢生出酒想。出舍之后,月薪五十,酒便成为必需品。八十年代每闻涨价,总以省钱为由,成箱搬酒回家。妻初不知就里,往往炒菜,殷勤劝酒,待弄清庐山面目,大悔晚矣。平日甚少独饮,与朋友聚,大杯小盏,添斤加两,豪放心情,与酒同香。后来漂泊京城,无家室之累,知己相邀,欣然不已。每每斯文尽去,露出酒鬼面目,饮则快意,期在必醉,尽兴方归。某回二友邀酒,喝完一斤欲罢,两人不许。待二斤瓶空,酒兴大起,索酒,两人支吾:改天再饮。当即呼唤店家拿酒,并拍壶痛责:既然请酒,没说喝好,怎可不上酒来!往往喝到心情高涨,频呼添酒,如果实在无人陪喝,余酒独揽,改换大碗,一饮而尽。喝酒喝的不只是酒,还有一个超然的情怀!贪酒初醉,也就六七岁,酣睡近昼夜。青壮饮酒如水,醉酒不可胜数。类似醉后以他床当厕惊得室友端盆接溺,或者酣睡不醒几误回家过年航班,又或酒后失落钥匙一夜不得入门……种种无状,成为笑谈。酒之妙者,难以尽述。高人雅士,平民百姓,尊卑贵贱同爱,世间鲜有可匹之者,皆因酒近人性故也。如今老之将至,气血失衡,邪毒相迫,豪情不再,不得已再再言退出酒壶。几时曾在八舍吹酒,同乡施曼娜讶异酒量,慨然相邀郑州,闻说赶忙收声。更有辽东渔夫中原打擂,以酒博美,撺掇同伴。早若干年,有此艳请,或许欣然从之。但为酒故,已不虚行,况有卓家之女,能不动心?无奈何眼前江河日下,酒意尚在,巫山路遥,惟长叹息廉颇老矣。想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喝酒也一样。命中有吨,岂止斤计。早喝够量,晚便没喝,哪来怨言。只是酒已化作人生,人生半是为酒,无酒难免郁闷了。

  好色者,爱好颜色是也。中国文化之础石,无外儒、道、释三教。儒生尚德,道士好生,释家看空,无不关切人生人性,惟对色字视若寇雠。然大千世界,地水火风,色色皆空,又空空亦色,如何撇得开去?比如美色情色,人所共好,本性使然,又何必忸怩。当今宇内几成欢场,权臣新贵先天下之乐而乐,精英名流后天下之忧而忧,普天之下,莫非欲土,哪里容得夫子自道。此话多说有碍和谐,还是略言便罢。至于山色花色,悦目赏心,好之似乎增些文雅,说说却是无妨。务农余闲,爱上画画。穷乡僻壤,一无画人,二无画谱,求学无门,心里痒痒,在可能范围,到处寻花问柳。先是照着哥姐初高中动植物学课本,描那些花树鸟鱼。村人娶妇,见新娘陪嫁被上花色绚丽,鸟样生动,大为迷眼,便央求主人允许,拿了纸笔进到新房,趴在床上描摹。也曾求画心切,偷偷揭下公社院内防震宣传画,夹在腋下带走。不巧被干部逮住,视作破坏,厉声申斥,诘问来历。幸有识者救场,怏怏把画贴回去,没当坏人关起来。初见真画,在大哥上班的轧花厂。水彩四色屏:雄鸡、金鱼、奔马、翔鹤,为南阳艺校的聋哑学生所绘,厂里半买半捐得来,挂在会议室。时在1976,收棉季节到厂里打工,空闲便往那里跑,把画看了多少遍。后求厂长同意,借来临摹。哥去县城开会,求买水彩。他每月工资三十块五毛,几为全家主要经济来源,平时节俭到可用吝啬来形容。原本说说,没敢指望。不料哥归,一次带回两盒24色水彩颜料。盒上还印着徐悲鸿奔马,乍见,即被其狂放气势惊得无语,忘了对兄长超乎想象之大方说声谢谢。如今兄长地下长眠,荒草爬满坟山,想谢已无处说去。四幅画成了画谱,照葫芦画瓢摹了多张,居然被周围的人全部索走,还不断有人备纸求画。若非恢复高考走入校园,读书的欲望胜过画画,真的成一农民画师也说不定。情趣就是这样,不知何时烈焰熊熊,灼得到处疼痛,忽然间风来云去,灰飞烟散,又了无印痕了。早年好色,就此打住。去年再登五指山,攀爬二峰,上下九小时,一路云霞明灭,神色变幻,行中忽生山水之想,与同行笑谈学画之事。未料高雅不孤,附和甚众,说得很是兴奋。比及下得山来,心有旁骛,很快就又淡忘脑后了。今年某日,天气景明,远树笼烟,西山在窗,望之顿萌画意。稍加犹豫,推门而出,径往书店挑拣画谱,笔墨纸砚,一一备齐。自此沉吟墨色,学步勾皴,乐在其中。自知画者,艺术尖端,穷尽毕生,难以成就,何况行将日暮,有啥指望?然而爱好出于本性,先前野火烧尽,此时春风又生,所谓性情中人,就这德性罢。曾与好友说笑,老来涂鸦,消磨余光,画满竹篓,担之游乡。一则卖画,一则赏景。倘若村叟相邀,把酒言欢,即以画相赠。好景入画,好言成文,画好再去,复与翁饮。二叟对酌,忘乎所以,百千万世,得无此景并好色者么?

  而今进出八舍三十年,唯心知命矣。欲求名,即使悬梁刺股,诚难望王妃之项背;欲求利,挖空了心思,算计不到山泊之什一;更别说求官,恐再活一回,也不知洋布清风直上之青云何处。既然如此,何苦费那些心思?原本坷垃儿,前世有缘,忝列八舍。出虽无车,食则有鱼;豪饮渐稀,小酌未断;卧则翻书,起则弄墨;或者兴起,曳杖野游,山林不弃,驻足长待。自然而然,乐泛于心:无须大贵,不贱便行;无须大富,非贫即可;无须大雅,小俗也罢;无须大悟,明白就好。或问,何以唯心名,独与天地精神来往可乎?    

   戊子冬月  平和居 

  补记:

  上文写于公元2008年,于今时过六载。按照编辑要求,理应有所增删。只是原本写意笔法,并非完整自述,现在也不知如何加减。想想,所谓人生那点事,虽然细节各不相同,本质并无太大分别。无论从政,还是为文、做工等等,在同一个雾霾的时空里,呼吸进肺里去的是差不多一样的PM2.5,即使谁多几口清新,又能纯洁到哪里。为生命过往留一半点雪泥,也就够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劫数。前人多受物质匮乏之累,今人则集体犯贱,弃守天性,自甘堕落。问阿鼻有谁,恐大多在劫难逃吧?如若谁说自己活得像个人样,端看是否弄懂何谓人样了。前曾幻想遁迹山水间,作絶句《岭南客居四首》自娱,録此聊为余生之广告语也。

  孤居海角亚婆湾,笑啖荔枝卧看山。纵使颐园春色好,轻云逐月自悠闲。

  人生大幸无王事,自醒春眠尚有闲。最爱女人诗和酒,清风朗月足开颜。

  岭南海客独逍遥,野鹤闲云竞约邀。醉里孤山访苏子,朝云墓畔雨潇潇。

  南来厌病喜临涛,问道冲虚惧折腰。但做樵山一樵子,云深静待玉人招。

  甲午冬至  上杨居

  王熹亮简历 (学号787018)

  男,汉族。1956年2月21日生。网名:唯心。籍贯:河南新野。

  1962年入读村小。1974年乡中毕业后回村务农。

  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河南(新野)考生。

  1982年分配至河南省南阳县官庄镇五一村河南石油会战指挥部工作,当过宣传干事,文字编辑,文化办主任,文联副主席。

  1995年放弃固定制职工身份南下广东,受聘为中国海洋石油报社广州记者站记者,一年后获聘站长。

  1999年转任中海油深圳分公司公共关系部经理。

  2002年调至北京,任中国海洋石油报社副总编辑。2003年任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思想政治工作部主任、工会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兼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新闻中心主任、中国海洋石油报社社长。

  2009年再度南下,赴惠州大亚湾参与中国海油特大石化项目筹建工作,任项目组党委书记、副总经理。

  2012年起任中海石油炼化公司副总经理,兼惠州炼化分公司党委书记。高级经济师。曾获“国家级企业管理现代化创新成果”一等奬,“中央企业党建思想政治工作优秀研究成果”特等奬、一等奬。

  1983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笔名西阳。200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任中国石油作协副主席。着有中篇小说集《诡道》,海洋地理读物《辽阔海疆》等。《诡道》及电影文学剧本《沧海横流》分别获一、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奬。中篇小说《黑子的故事》获河南省首届通俗文学作品三等奬。另有中篇小说、报告文学及散文作品获全国石油职工文化大赛一、二等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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