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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太炎与中国共产党*

  一百年前的七月初,从太炎先生家(长浜路7-9号也是庐,今连云路)沿黄陂路向南走二条街,即是太仓路“博文女校”,这所学校的校牌是太炎先生亲书的,校长是他唯一的女弟子黄绍兰(又名黄朴,但人们出于对有学问女性的尊敬,都称她黄朴君,就像人们称宋庆龄先生一样),她的学校住了一群“北京大学暑假旅行团”年轻人,他们是来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大会的举行地在兴业路76号李书城、李汉俊兄弟家,即“博文女校”向南的一条街,距离我们家也仅十多分钟路程。二十多天后,那里要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中国共产党将诞生于此,但太炎先生对此是一无所知的,这件发生在他身边的事,将如此之大地改变整个中国,乃至改变世界,许多人茫无所知。

  对这些青年,太炎先生已完全不熟悉了,虽然他的学生发动了“五四运动”,如钱玄同、许寿裳、鲁迅、刘文典,乃至陈独秀、胡适……,但新时代孕育出的更年轻一代,如蔡和森、毛泽东、向警予、张国焘……,太炎先生实在不了解了。他的注意力还在“国会”、“约法”及“有力者”的身上,以至1919年12月,这些准备赴法国勤工俭学的青年候船于沪,也与他们失之交臂。他于12月4日在环球学生会为他们作了场题为《求学之道》的讲演,竟批判社会主义。他说,“社会主义亦非不应研究”,而今提倡社会主义的人,“以素无研究与一知半解,从而提倡,未免欲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殊可笑耳”。他这位当年的青年领袖大开历史倒车,今天已站到了青年对立面。他只关心“省治——联省自治——削弱北洋政府地位”而已,已不能成为青年的良师益友了。而他的盟兄章士钊比他聪明得多,集资二万多元资助留法青年,让毛泽东感谢了他一辈子!

  但今天的中共“一大”纪念馆还是陈列了太炎先生照片与他的著作《訄书》,以及他手书的《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秋瑾伤辞》、他为邹容作序的《革命军》。显然中国共产党没有忘记民主革命的先驱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秋瑾、邹容等先烈,从孙中山到章太炎,从光复会到同盟会到辛亥革命,推翻封建帝制,建立了民主共和新国家。这既是中国共产党人追求中国民族复兴的一部分,也是中国共产党人使命,这样就构成一部完整的中国革命史了。太炎先生的代表作《訄书》是他从参加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十多年中的代表作,被视为中国民主革命的理论代言人。这本著作从中华民族的起源,“六经”的形成与内容,古代中国的思想学说史,中国的人口、语言、文字、心理、宗教、风俗等社会问题的论说,提出了对社会制度改革的设想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对辛亥革命的总结等等。他上从宇宙、生命起源到未来世界众多重大问题的探索,他三次认真修改该书,不断清理错误认识,不断补充各种新知识、新观点,阅读当时西方经典著作三十多种,内容文字极奥涩,但极有深度。毛泽东生前非常重视这本著作,临终前还嘱印大字本供他阅读。《訄书》是他留在枕边的少数几本书籍之一。太炎先生的深思博学,充满反抗精神,与毛泽东内心是极其相似的,他们是精神上的对话者!

  1920年,旅法留学生在欧洲考察后,终于否定了激进的无政府主义等思潮,蔡和森给毛泽东信,说经考察中国唯有选择社会主义才是出路,现在最重要的使命是组织政党……。于是毛泽东等先进分子在各地纷纷成立了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国际共产领导机构认为成立中国共产党时机成熟,可以先召开一次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地点选在工人阶级较集中的上海举行。马林代表国际共产亲临指导,并资助每位代表一百银元旅费。于是全国五十多位党员派出了十三名代表纷纷于七月初扺达上海,正式会议则在7月23日举行。先期来到上海的代表即住入博文女校。

  选择博文女校有其必然性,因为博文女校校长与不少共产党人是熟悉的。首先她是太炎先生弟子黄侃的“配偶”,而黄侃与董必武是同乡和辛亥革命时战友,且当时两人又同在武汉高等师范教书。其次,董必武、李汉俊、黄侃、黄绍兰都是同乡,本来就相识,而李汉俊与李书城兄弟的住处(兴业路76号与74号)离太仓路博文女校相距不到十分钟,甚至两处还可以“串弄堂”来回,不用在马路上行走,所以一个作为居住地,一个作为会场,一切便顺理成章。

  博文女校虽是代表们宿地,但不少代表七月初就入住博文女校,会前在该校召开了预备会。他们在这里聚会、交流、讨论、规划、起草、选举、休息,其作用和地位是不容忽略的。没有博文女校的这些活动,兴业路正式会议的顺利进行是不可能的。

  兴业路“一大”胜利召开,中国从此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翻开了新的一页。中国共产党初期,是在国际共产的资助与指导下工作的,因而受到苏联及共产国际影响至深至远,尤其是经济、军事支持,这是不争的事实。这让太炎先生非常不接受,因为他是民族主义思想非常强烈的人;同时他本人深受西方帝国主义残害,尝过“西牢”的滋味,对“外国人”都抱有不信任情绪。所以他从反对北洋军阀变成反对“联苏、联共”的“赤色运动”。他公开说:“我们现在所要反对的就是共产党”,“现在的共产党并非共产党,我们可以直接称他‘俄党’”,“借着俄人的势力,压迫我们中华民族,这是一件很可耻的事,只要是借外人势力来压迫中华民族的,我们应当反对他!”于是国民党中的改组派与反对国共合作的右派,都纷纷包围太炎先生,利用他的声望来反对共产党与国共合作。他们公推太炎先生领衔发表《护党救国宣言》。一天也没有参加过国民党的太炎先生竟被他们挟了去“护党”,殊为可笑。太炎先生反清政府,反北洋政府,反南京政府,反共产党……,结果他再一次被国民党通缉,被迫销声匿迹了。

  直到抗日战争兴起,他又煽然而起,站到了抗战前列。他的宿敌蒋介石在全民抗战面前,不得不做出姿态,写信向太炎先生求教抗战之道。太炎先生回信道:“共产党必不会向日本投诚,我们应以‘民军’视之,不可剿灭”,这是他逝前十天最后的文字。他在事实面前改变了对中国共产党看法。中国共产党喉舌《生活日报》发表了社评,《悼太炎先生》,说:“我们对太炎先生特别致敬的,是他最近的言论,最近对北平学生救亡运动发展的意见。他在致宋哲元将军的电中,已说出他主张,放弃成见,共同救亡,不应随便加学生以红帽子,他说:‘不管共产党不共产党,只看他现在的行动怎样,是否真的是在爱国。’这话说得何等明白、正确”。“我们悼太炎先生,我们同时希望太炎先生遍天下的门弟子,实践先生最后之言论”。同样,代表中共声音的《救亡时报》也发表了社评——《悼章太炎先生》,说“先生早年便是以民族的斗士而知名于我国的学术界、政治界和新闻界的人。他在‘苏报事件’上曾因吴稚晖向满清官员告密而长期被囚;他在‘洪宪之役’的前夕,曾被袁世凯所囚;在蒋介石政变,南京政府局势大定以后,他又被迫匿迹于天津很久。但他始终未改变他民族斗士的态度,他反对‘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的清政府,他反对接收日本‘二十一条’的袁世凯,他现在又反对仇共降敌,出卖祖国的汉奸举动。先生说学生救国,事出公诚,其实先生的主张也同样是事出公诚。可惜先生来不及尽量发挥他的主张便溘然长逝了。但我们综观先生的生平及他的近况,我们当更可了然于他的遗言价值之所在,为了纪念先生,我们即应该来接受和发挥他的遗言”。从这二篇社评,可以看到中国共产党对他的公正评价与高度尊重。

  中国共产党诞生一百年了,作为一个政党是很长寿的,而且依然活力充沛,践行了她的初衷,救国、救民、推翻三座大山,人民当家作主,繁荣富强,林立于世界强国之列,让中国人民“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一个能让人民安居乐业的党,就是好党,一个能让人民民主自由的党,一定是被人民永远支持的党。共产党的初衷就是从1840年来千千万万中国人的“中国梦”,从林则徐到孙中山、章太炎,从陈独秀、毛泽东、邓小平、习近平,都是这个“中国梦”的追求者与实践者,这是一脉相承的!1903年太炎先生在清政府与英帝国主义的法庭上视死如归,笑对暴力,他豪迈说:“请看五十年后,铜像巍巍立于云表者,为我为尔!”他预言终于被中国共产党实现了!何等伟哉! 

  * 发表于2021年《世纪》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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