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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的叔父

  我的叔父章奇是我父亲的唯一胞弟,是我们章氏家属中一个重要成员,但他有一个谜一般经历,直至他去世后我们才对他有点瞭解。

  我叔父与家父长相、性格、经历完全大异。家父身材高大、喜欢张扬、情感不专;而叔父瘦小腼腆、沉静好学、感情专一。他俩相差七岁,1924年8月31日生。出生时张大两个眼镜环顾四周,众人称奇,故名章奇,号大可。他五六岁就会挥毫作联,脚下垫个小凳毫不怯场,人皆称奇,称他神童。他长得更像我祖母,十分秀气。他心细如发,会把各种小玩意儿整整齐齐收拾在一个百宝箱中:有小药瓶、小笔尖、小墨块、校徽……(后祖母交我保管)。

  叔父几乎没有在中小学读过书,都是靠家教(请过许多名师当家教)和自学,他购买了许许多多最新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书籍杂志,将他书房摆得满满当当,后他在上海南洋模范中学读了两年,就考上交通大学。在交通大学,他成绩优异、为人沉稳、和蔼可亲,当选学生会主席。他的班级中有蔡元培女儿蔡睟盎、严复女儿严倬云,还有徐XX等。徐XX是他女朋友,家境不太富裕,祖母似乎不太满意。他们曾订婚,最后因叔父去了美国而没有成婚。徐XX后终于结婚,并成了院士,而叔父则终身未娶。

  1947年叔父赴美国留学,他对政治不感兴趣,当时国共两边都在争取他,他选择了出国留学。他对国民党是看透了,从来没有倒向台湾,他对共产党不太瞭解,他又不想当个美国人,赴美近七十年没有入美国籍,也没有回大陆,也没有去台湾,孤身一人只与书籍为伴,钻研学术,在学术上受到众人的称道,留美学者回到祖国谈到叔父,无不称赞说他是最用功的人。

  叔父赴美先后读了多校,最后毕业于麻省理工大学,取得化学博士等两个学位,他的导师是有美国“化学之父”之称的专家,叔父终身追随他的导师。他在美国3M公司从事研发,是该公司録用的第一位华人科学家,参与该公司众多新产品的研发,这些产品有军用的也有民用的,他作了很大的贡献,但他的待遇与地位并不相称,因为他始终没有加入美国籍。他是从这家公司退休,生活并不困苦。但有一度中美隔絶,我们无法资助他,他尚未找到合适工作,也度过一段心酸日子,一日只靠一块面包充饥。但到他去世时,扣除税后尚有一百万美金现款,作为遗产分赠友人和我们几个小辈,这与他一生节俭也是分不开的。

  叔父具体工作我们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定的保密性。他留下了私人物品,他的邻居彼得Peter医生——也是遗嘱执行人,分三批寄给了我们,包括他的骨灰。兄弟姐妹让我清点造册,其中有他父母的墨迹及不少手稿、毕业论文、文凭、校徽、奬状、照片、文具及许多信件……等等,我们悉数捐给余杭仓前故居收藏。生不能回归,死后回归故居,葬在我们仓前人的公墓——一个很舒适的公墓,回到母国怀抱,家乡给予了很大帮助。他生前唯一愿望是希望将他的骨灰撒在父母墓周围,回到父母怀抱。但祖父祖母墓属浙江文物保护单位,又不合殡葬法,所以我们仅仅取了他一点点骨灰装在拇指粗细的小瓶里,埋在陵园一棵大树底下,算是满足了他最后愿望,让祖父与祖母和他地下重聚。

  叔父离开上海时我仅五岁,留下的记忆不多了。他出国前家里为了让他今后适应美国生活,几乎天天烧芹菜炒牛肉丝,让我吃怕了,始终留在记忆里。他在美国生活安定后,开始按时给母亲寄钱,自然灾害时期寄各种食品。我们因不和祖母、父亲生活在一起,滴油未沾。事后他瞭解了很不高兴,因为他太不喜欢他的兄长。他与我父亲确实判若两人,他尊敬同情我母亲与几个侄儿(女),他不愿意将辛辛苦苦的收入用在这个“败家子”身上,他有自己的好恶观。我们母子度过了极其艰难岁月,但从来没有想过去沾他光,只罣念他的安危而已。他也实在活得不易,保持了正直勤奋,心怀祖国,心念家属,整理家谱,没有给我们家属丢脸!听说,他晚年一直在思考怎么处理好世上的核废料,他想用一种好方法将它们深沉海底……我不知他有没有突破,不知他带回来的手稿中有没有这方面信息……

  叔父是一个非常自立的人,一辈子靠自强。他非常敬重自己的父亲,默默收集相关资料,但又不以他后人而自诩。他生活上也很自立,当然他得到过他的邻居Peter医生家的照顾,还有一个女朋友Libbie的照顾,他们都保持高洁的友谊,他从不留Libbie过夜。

  他们对叔父的照顾让我感愧感佩,所以叔父将他的房子及地窖的酒赠给彼德Peter医生,将他的书籍赠给了母校,将他的遗产50%赠予彼德Peter医生,25%赠给了莉贝Libbie女友,15%赠予我们五个侄儿(女),干乾净净驾鹤西去。

  我与叔父没有什么交往,但他始终是我心中的丰碑,尤其当年他留下的书房,收藏了这么多当时最前卫的书籍与画稿,几乎成了我少时最好的安乐窝。这一亭子间(是双亭子间)书籍,让我饱览西方文明、文艺与科学,以及文艺复兴与“两次大战”等历史。多数西方文艺是文革后传入我国,而我早年得以饱览,成了我启蒙老师。后来这些东西都运至苏州家中二楼朝东第一间房间,我每回苏州,总住在这房间里,继续饱览这些外界不易读到的知识,这是叔父给我最大、最深远的遗产。

  写于2022年5月2日疫中

  补记:我姊姊章念辉对我叔父瞭解比较多,写有《难舍的亲情》,特附録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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