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分类 出版社分类



更详细的组合查询
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万仞高岩藏日色

  有唐一代,诗兴乐盛。上至官宦,下到庶民,赋韵填词者众。武则天以才人浸身宫帏,迎合老皇新帝,磨砺三秋九载,终至成就一番伟业。而其文之华,其诗之彩,亦像她人生一样,灿灿然光耀于世。

  论德仪,太宗(李世民)后长孙氏可与武则天匹敌;论诗道,却逊色于武氏。试读《全唐诗》中收録的长孙氏的《春游曲》: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是一位好臣妾,但非好诗人。看这《春游曲》,脂粉气太重,无聊状太浓。与之截然相反,武则天的诗往往透露出她作为一个人,尤其是具有独立人格女性的鲜明个性。且看她的《腊日宣诏游上苑》: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这诗虽只四句,却能活脱脱地表现出女皇的气度和魄力。好个“火急报春知”,谁敢对春发号施令?唯我武氏!好个“花须连夜发”,谁敢对花颐指气使?唯我则天!

  《全唐诗》收入这诗时加了附録:“天授二年腊,卿相欲诈花发,请幸上苑,有所谋也,许之。寻疑有异图,乃遣使宣诏云云。于是,凌晨名花布苑,群臣咸服其异,后托术以移唐祚。”附録又称:“此皆妖妄不足信也。大凡后之诗文皆元万顷、崔融等为之。”

  不过,所记“妖妄”诚不足信。因为是诗,吟咏的是性情,非纪事类。但若言武则天之诗文皆元万顷等辈为之,则真“不足信也”。

  考唐之后宫,率多才女。徐惠八岁而能诗,李世民将她延入宫中,封之为“才人”;上官婉儿是宫中公认的诗人、女才子。武则天曾对大臣们说:“外庭诸臣,自负高才,不信我宫中嫔御。其实,宫中才女胜男子。”女皇的话未必就不偏激,但对于否定她的诗名的人自然是最有力的反诘。

  史载,武则天“兼涉文史”,着有《垂拱集》百卷,《金轮集》六卷。诗作当不为少数,《全唐诗》存其诗四十六首,其中宫廷诗、应制诗居多。不过,《如意娘》与《从驾幸少林寺》等颇可玩味。

  《如意娘》是一首七絶,句式活泼,全不受对仗羁绊: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看石榴裙。

  《全唐诗》注引《乐苑》说:“《如意娘》,商调曲,武则天皇后所作也。”一般认为,这是她在感业寺为尼姑时所写,理由大扺是因为诗中呈现的凄楚、寂寞、苦闷情怀。但我们不能忘了,武则天未登极之前,欢快之心境颇少,未为皇后之前,儿女之私情亦多,“看朱成碧”“憔悴支离”,总因一个情字翻出,石榴裙上的泪痕自然可以幻化出无数读者的相思共鸣。

  《从驾幸少林寺》似是武则天为昭仪时写给高宗看的。此时的武则天大权未握,胜券未操,以歌以诗抒怀言志、表现文华章彩和对世事的独到看法总在情理之中。诗中或铺陈眼前景致,如“云偃攒峰盖,霞低插浪旗”,或回忆昔年所见,如“昔遇焚芝火,山红连野飞”。或由景而生情生思,是以有“花台无半影,莲塔有全辉”之感慨,“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之悲怀。

  武则天的七律《九日游石淙》石刻至今犹存。诗云:

  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
  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
  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
  且驻欢筵赏仁智,雕鞍薄晚杂尘飞。

  此诗展示的已是一位女皇的胸襟。“日色”“云衣”慧眼独具,“万仞”、“千寻”气势非常。末句之“雕鞍薄晚杂尘飞”不同凡响,它将人们带入“玄箓”之外的尘世。

  自唐迄今,对于武则天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的评价杂沓纷纭。她的陵墓在陕西干县,故称干陵,陵前有一座述圣碑,上刻《述德记》,是记述她的夫皇高宗生平的。另有一座无字碑,乃武则天之碑。据说她死前有遗言,己之功过是非,但由后人评说,因而不着文字。

  石碑刻满文字的未必伟大,空白一片的未必渺小。因为,人的一生是在生前完成的。现在,我们读武则天的诗,一个有棱有角的形象,不是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吗?假如我们以“日色”“云衣”来喻武则天其人、武则天其诗,不也是非常贴切的吗?
最佳浏览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