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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梦残珞珈山

  大学四年,我的哲学梦是颠倒的王国维三境界。先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然后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么说有点过分,自己都不好意思,因为我无可挽回地长胖了;最后倒是相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希望——追求——幻灭,就是这样的三部曲。

  一、撞上哲学系的南墙

  和77级大多数人不同,收到入学通知,我是没头脑又不高兴。

  没头脑是蒙了,填报入学志愿,头三个我都填了哲学,包括武汉大学,因为知道武大有著名哲学家李达。再填了一个历史学、一个经济学。表上6个志愿,就没填文学,却被録取到武汉大学中文系。我对文学没兴趣,甚至想放弃,明年重考。但看到家里的高兴和同伴的羡慕,又激起我的虚荣心——虚荣心,当然是虚荣心,就想,去吧,到了学校要求转到哲学系。

  到了武大,我先找中文系。从韩指导员到系主任,回答大同小异,一是没先例,二是转系涉及哲学系,三是文学兴趣可慢慢培养。既然涉及哲学系,我就找哲学系。想我在农村“指挥林彪元帅打胜仗”,还怕找人?——那是在批林批孔中,各公社抽人讲解林彪如何不听毛主席的话,我挂起覆盖一面墙的军事地图,用一根破竹竿指指戳戳:这儿,林彪不扎紧口子,让敌人跑了;那儿,林彪不部署兵力,让锦州晚解放几天……这不就是“指挥林彪元帅打胜仗”?——当然,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

  有这段经历,我直冲哲学系,找到系主任。他问我转系的理由,我把批林批孔中淘来的哲学卖弄一番,马列读过几本书,中国知道儒法斗争。当时已经在批判儒法斗争的提法,说这一部分时我的气不壮了,批林批孔中烂熟的“盗跖大骂孔老二”、“子见南子”等,话到口边没说。

  轮到系主任答复,他说不行!除了讲没先例、不合规定等,他直指我的哲学知识有毛病。具体的话记不清,他也说得委婉,但我的理解不会错:就算学校同意转系,按那样的哲学知识,他也不会收我。这打击可太大了!我设想的最好结局是对方思贤若渴、惜才如命、相见恨晚、帮我办转系手续,遂留下一段千古佳话:两代哲学家的握手!中等结局也是同意,让我自己去跑其他手续。谁知……本想约你到海边山盟海誓,却找错地方来到一个游泳池……

  不过现在想来,他可真是个好老师,姓孟、微胖、说话慢吞吞、但关键问题不含糊。后来我也成了老师,特瞧不起教师中那些取媚学生的“学生之友”。黑格尔说年轻人有三个特点:一是认为这个世界一无是处,必须彻底捣毁重建;二是认为只有自己最了不起,不可一世;三是什么事情必须黑白两分,不可辩证。米德却说时代到了长辈主要向年轻人学习的“后喻文化”。我活在21世纪,信奉19世纪的黑格尔,不信20世纪的米德。米德太年轻,那些话“新”得厉害,社会还没给出足够的证明。甚至,我信奉更年老的“教不严、师之惰”,论文通不过就通不过,千万别给学生植入错误的期望。这些,都是从孟老师那儿学来的。

  二、有了不上课的藉口

  现在感谢孟老师,当时可悲催了。逼得我去订《哲学研究》、《哲学研究动态》等刊物,抱着马列原着硬啃,你说我不行,我偏偏“行”出来给你看看。同学以为我在钻哲学,其实心里苦哇!我好比,中药铺里的揩台布,碰来碰去都是苦!因为还有其他打击。刚入学几天安排全班作文考试,题目叫《春天》。发10张300字稿纸,限时完成。我写了些空洞牵凑的春风春意,没法结尾,时间到了,只好写:“今年的春天比去年来得早一些,明年的春天会比今年更早一些……”分数下来是个“中”,勉强及格的意思。真是罪有应得,你这样呼唤,成心要让全球变暖啊!

  本来文学不行,又受低分打击,我就不上课了,藉口是“我要转系”,虽然明知转系不可能。不上中文系的课好理解,我去旁听哲学系的课,几节之后也不去了。历史系也旁听几节,也不去了。现在回想,部分是个人的原因。后来知道有阅读者和倾听者之分,有的人“读”收获最大,有的人“听”收获最大,两者在人类中各占一半。尽管有极少数人善读又善听,但阅读者很难改造成好的倾听者,反之亦然。我是典型的阅读者,当时不知这个心理区分,但有个直觉:“我看得比听快”。

  部分就是老师的原因了,我发现一半的老师都是“嘴力劳动者”——我现在也是老师,这么说大概不会有什么嫌疑。当然,公平地说,也有一半的老师不是“嘴力劳动者”。更公平地说,这还是世界现象。亚当·斯密说老师“取巧”有三法:一是对所教的学科,不加说明,把与教材不同的另一本书拿来读;二是把外语写的论著,用本国语向学生讲述;三是最省力的,是让学生讲,自己听,间或插几句话,就自吹说在讲授了。大师就是大师啊!我想每个学生都能回忆起自己的几个大学老师对号入座吧。斯密说的第三条现在叫“互动”,挺时尚的,斯密说,这种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极有限的知识和勤勉就够了,既不致当面遭到轻蔑或嘲弄,又避免讲出真正迂愚、无意义乃至可笑的话……

  大学四年,我完整上过一门半课,一门是体育,次次点名;半门是党史,时不时点名。其他能够逃掉,得力于当时的大环境。刚入学时老师不管逃课,慢慢就管了,要点名了。正发愁,天无絶人之路,天上掉下个刘道玉!刘校长主政武大,他救了我。他一来就规定老师要搞科研,学生可以不上课。点名殀折了,我逍遥得像活神仙。毕业后我到大学任职,才知道80年代初提这两条多么不容易。我要宣布学生可以不上课,领导要干涉,同事要愤慨……我至今不敢宣布,只有搞折衷,要求不上课的学生事先请假,也对请假放得十分松。以此怀念大刀阔斧搞改革的刘道玉老校长!

  三、讲座的时代风云

  刘校长主政期间,武汉大学好多事走在全国的前面。只说此起彼伏的讲座,真让人眼界大开。我不上课,休息得白白肥肥,就有精力听讲座。印象深的是陈荒煤。他的某个文学观点与毛泽东不同,毛说,陈荒煤不改正,让他到北大荒挖煤去。当时觉得高层也有不同观点,怎么能说我们学的就一定对呢?文学在讲为工农兵服务,哲学在讲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历史在讲农民战争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动力……这都是当时课堂讲授的主流,陈荒煤一讲,深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其他印象深的讲座还有:说康生是坏人——当时报纸还称他为“无产阶级革命家”;说十一届三中全会将带来中国的大变动——当时三中全会刚结束没几天;说周扬在四次文代会上为他过去整人道歉……外人很难体会这些对刚走出山沟的年轻人的冲击力。后来我到过多所大学或科研机构,每到一地,晚上总要四处逛逛,看讲座的海报。讲座前沿又多样,好评就占二三成;讲座陈旧又单一,先扣它一半分:外来的和尚高价的经,请来讲这些破题目,邀请者的眼光可想而知。教材传授成型的知识,讲座传授正在成型的知识,大学没有前沿讲座,肯定落伍。

  除了前沿,讲座还要多样。我们在校时的讲座,前者可打高分,后者难说了。理科我不懂,只说文科,多的是文史哲,即集中在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如经济、法律、社会学的讲座基本没有。这也同当时的大气候有关,郭沫若说“科学的春天”来到了,当时主要是人文科学的春天。自然科学落后一大截,正在发奋;社会科学的好多门类还在恢复;唯有走在解放思想前列又底藴深厚的人文科学一枝独秀。

  一枝独秀就偏食,我们学到一些大概念、关键词,习惯从宏观上讨论,又不给、也给不出事实验证。讲座引起的争论够激烈了,在熄灯的寝室、在晨练的操场、在三餐去食堂的路上……臭味相投,互赞深刻,唱戏抱屁股——自捧自;见解不合,互相指责,对着镜子叫王八——自骂自。我们不知道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我们不了解社会生活诸多要素的相互影响和制约,我们擅长批判和否定。我们的热情沦为偏执,理想成为空想。真理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最终是精力最好的人、争论中能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的。我们忧国忧民、我们激扬文字、我们无所不知、我们否定前人……文革也懂、“反右”也懂、美苏争霸也懂、中国向何处去也懂……你以为你是“的哥”啊!

  四、读了一肚皮小册子

  讲座之外,还跟时代有关的是图书。“封资修”图书平反,出版社使劲印。那可都是几十年甚至数千年积累的好书啊。星期天集中卖新书,同学相约跑书店可乐半天,学生没钱,回来交换传阅所购书又乐半天。有此一日之乐,这大学就不白上!学校的书也更新得快,宿舍旁新开了一家图书馆,与借阅的老师熟了,可以进书库找书。还允许我把一些不外借的新书,晚上拿回寝室,只要保证第二天归还,这又逼得快看快看。还有武大老图书馆的书,一借就是一堆。

  后来我转向新闻,或许同乱看书有些关系。新闻要杂,大学看的书就够杂了,从引人入胜的侦探小说到中世纪奇迹,从似是而非的科学神侃(外星人、心灵感应、阴风惨惨的湘西“赶尸”)到学术派别之争的丛林战(那时正揭露知识分子如何整知识分子,把所有都归罪于林彪“四人帮”。归罪是归罪,但也看到学者大量“相斫”的事实,懵懵懂懂觉得学术机构并不纯洁。当然还没有料到后来,哪个机构一心想牟利,或想搞邪门歪道欺世盗名,就把自己装扮成一家学术机构。教授成了老板,像经营生意一样经营课题,甚至成了“娱乐版”或“社会新闻版”的角色。以前说世界这么乱,学者怎么办呢?现在是学者这么乱,世界怎么办呢?)我的第一篇论文是投给《历史研究》,纠正别人论文中关于巴黎公社的一个史实。这也许是第二篇?那第一篇就是投给《哲学研究》,参加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讨论。第三篇肯定是投给《中国青年》杂志,参加因潘晓来信引起的人生观讨论。心酸,一篇都没有发表,这三次打击就结束了我的大学投稿之旅。

  我再也不管投稿了,不抱功利目的无拘无束乱翻书,度过了大学最快乐的时光。现在也保留这个习惯,一篇论文写完,总要用几天随意读书,尤其是非本专业的书。以前只觉得愉快,读到肯尼思·伯克,才知有实际好处。伯克说专业训练使人能做好某些事,但专业也限制人的认知,使人无能力做其他事,这是“训练出来的无能”。怎么办呢?要用“不协调而获得视角”来补救,把原有搭配“硬挪开”,击碎其稳定结构,组合其他词语搞“拉郎配”。像工业化与进步、文明、美好是稳定搭配,把它挪开另搭配,形成“工业化的退步”、“工业化的罪恶”、“工业化造成的资源枯竭、环境污染与生态破坏”……这就是“不协调而获得视角”,它使人顿悟,给人“原有还有这种理解”的感觉。我想,另搭配要言之成理而非惊悚怪诞,不务正业的多学科漫游是重要来源。

  五、营部的八卦

  你以为我们天天都忧国忧民、时时都埋头苦读?不!我们还有名山事业,我们班上有个营部。

  营部就在我们寝室,不幸,我被推选为营长!更不幸,以后我多次让贤均不获准。我不想当这个官,我“被营长”了,我被诬蔑了……好吧!要污大家污,先晒营部干部花名册——营长:张立伟;营教导员:高伐林;副营长:王东升;副营教导员:于可训。

  营部又被讹为“淫部”,真是活天冤枉!又好像先是叫“淫部”,太不雅驯了,你想天南海北前来的文学精英,天马为驹,岂是凡骨所能影响?营部讲究“雅俗共赏、老少咸宜”,不然怎么全班同学、包括班长吕波,还有我们尊敬的韩德全指导员,都常回营部看看。“营部”之决不是“淫部”,反思原因有三:一是太出格要打马赛克(素质!注意素质!不要骚得那么幼稚);二是无所不谈,但不论身边(就因为那个讹称、恶称,女同学误以为邪门,不知要多久才发现,重口味原来是小清新);三是假如非用一个词定位营部,那就是“性幽默大本营”,荤素搭配,隐喻象征,讲究艺术、甚至上升为学术!

  这样说未免抽象,回忆几个。学校下令不准学生结婚。传达文件后,于可训幽幽地说: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我们大乐,直夸他“以食喻色”喻得如此纯洁美丽,副营教导员不是白当的。营部的常客(即我们寝室同学之外的、也是营部干部之外的)还有张安东、刘跃先、胡晓晖、张天明、丁兴国、杨可鸣、刘海清等。一次大家议论英语如何算学好,说哪位作家、哪些经验,张安东突然说,能阅读英文写的黄书而引起生理反应,就叫学好了。还举出其朋友,为看英文黄书而苦学云云。这就是营部的特色,经常从一本正经转到坏笑哄堂,反之亦然。娱乐不碍学术,学术不忘娱乐。

  我不说自己大概过不了关,就举个现在也挺欣赏的:

  英王爱德华七世对情妇丽丽说:我撒在你身上的金钱也够多了,多得可以造起一艘战舰。

  丽丽说:你撒在我身上的精液也够多了,多得可以浮起一艘战舰!

  这絶对代表营部水平!一群文学青年,爱讲高级笑话,“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艺术啊!甚至上升为学术,记得毕业前,借到完整本的《金瓶梅》,同学连夜排队传看。我发现书中的“丢”字,含义就是性高潮,还两性兼用。当时太晚,书到我手上已经是半夜,好像只对还没睡的陈顺智说过。后来我时不时关注,见《辞海》、《辞源》、《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康熙字典》等古今辞书都没有收“丢”这个义项。今天还在网上查,也没有,莫非过了30年,这还是我的独特发现?

  现在我又找出《金瓶梅》,第37回,西门庆与王六儿,“原来妇人有一件毛病,……随问怎的,不得丢身子。”第50回,“西门庆道:……我丢了吧。”各位看官,能想象我现在的勤勉么?我摊书满屋啊,我左图右史啊,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查瞭高罗佩、江晓原、刘达临等人论中国古代的性,这个真没有……当年读《管锥编》,我是带着问题学呀!这个真没有……你说高人钱钟书不屑于谈,不屑是一回事,真没有也是一回事。现在为了搞清一个学术问题,我又翻遍《金瓶梅》上百万字啊,就为这一天,就为一个关键词!容易吗?可以想见当年营部学风的谨严。

  说学术,就学术。很快我还发现,明清艳情小说中有“丢了几次”、“连丢几次”的说法,那是中国人对性学的大贡献呀!直到1953年,金西在美国做调查,有14%的女性短期感受过多次性高潮,但报告却遭到研究机构的否决,说缺乏充分可靠的证据。要到1966年、1971年,威廉·马斯特斯和弗吉尼亚·约翰逊的再次调查,女性短期内多次性高潮才被承认。我的天!明清的中国人就发现了。我今天又在网上查,仍然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论述。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写出来要轰动世界的呀!

  要问我大学有什么遗憾,就是营部没有从游击战进入正规战,从性幽默进入性研究。哪怕在我们毕业的1982年,性研究在中国还非常稀少,筚路蓝缕,走下去就是大师。我们走到哪儿,研究就走到哪儿,反之亦然。可惜了!营部;可惜了!毕业后再没机会讨论这些话题;可惜了!当时的一个文字学发现、一个性学发现,我离开这领域太久,也不知道它们是否被再发现,我也不会再回到这领域,去抢椅子争青史留名,只留下一段段八卦……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呀!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六、跟莎士比亚学骂人

  哲学系去不了,中文系耳濡目染,总得看些文学啊。说来惶恐,激发我文学兴趣的竟然是莎士比亚的骂人。骂得艺术、骂得美、骂得千古难忘!

  我保留了当时的卡片,摘钞的莎士比亚语録:

  ——什么人的坏处他都有一点,可是一点没有他自己的特色。

  ——说起话来不像文明人,走起路来既不像文明人,也不像野蛮人,简直不像人!

  ——一颗奸诈的心,一对轻信的耳朵,一双不怕血腥的手。猪一般懒惰,狐狸一般狡诡,狼一般贪狠,狗一般疯狂……

  老师让我们读书做卡片,我的卡片就做这个,一点正经也没有。哲学书、马列书都没有卡片,莎士比亚美丽的14行诗也没有卡片。再看其他名著,也重点摘録人家的骂人:

  说的话那样脏,把“他妈的”作形容词用,放在每个名词的前面,还时不时作动词用。——海明威

  上帝把空气给人,法律却拿空气做买卖,我不诋毁法律,但我颂扬上帝。——雨果

  “他说他脑筋有毛病……”

  “他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哪里配有脑筋!”——小仲马

  我的大学,高尔基成了作家,张立伟留下了几十张骂人卡片——后来我再没做过卡片,就留下几十张骂人的,几次搬家,这些卡片都舍不得扔。再看后面的时间:1978年6月~9月,那是在第一学期的末尾和第二学期的开头,我从欣赏骂人进入了文学。这个进入路径有点变态……

  变态进入,我的文学兴趣就专注于文笔。不贤识小,是文心雕虫不是文心雕龙。雕虫,慢慢又爱上韩愈。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陈顺智也喜韩,我们商量把《古文观止》的韩文分成两半,各自细读,再交换读书心得。现我找出当年用功的《送孟东野序》,原注:“句法变换,凡29样。”我们——不!这首先是顺智兄的功绩,因他负责这一部分——硬是找出全文38句,共29种句型。苦哇!记得这句型顺智先找,我们又共找,再细细琢磨何处加一字、或倒插一句摇曳生姿,这一篇花的时间就有好几天。

  这次细读韩文,一生受用不尽。韩愈把枯燥说理写成千古名文,现在却流行“大学学报文体”。术语不厌叠床架屋,措辞不厌晦涩生硬,“以艰深文浅陋”的杨雄是远祖,“英文没学好、中文却学坏了”是近亲。像这些句子:“当莎士比亚精神文明程度降低不正确地骂人的时候……”“对于写作难度很高的大学学报文体,要在一种就话语分析在赋予其意义的情境中的真实、全面和智慧地进行研究。”“我是属于最不同意你的意见,又最誓死捍卫你有表达意见的权利的学者之一呢……”哪年的“两会”,我真希望出来一个提案:对大学学报文体——加倍收版面费!

  也是对文笔的兴趣,我慢慢离开哲学了——大部分哲学论著文笔不好。迄今我坚持一个偏见,文笔差的书,一律不买、不看。外部结结巴巴,内部一定节节疤疤,文笔又臭又烂,思想肯定跟文章一样不通。我也被这偏见害了,有时翻书报杂志,看到一段、甚至一句好文眼睛一亮,不假思索买下,回来才发现是垃圾。

  七、书剑两无成

  离开哲学,却进不了文学。哲学成了残梦,文学只爱雕虫小技的文字。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

  哲学梦残,可能我从批林批孔中淘来的哲学就是错爱。慢慢我发现自己喜具体不喜抽象。就说中国哲学,我喜欢孔子,不喜老子,都说老子更哲一些,“道可道非常道”更能把人搅晕……文心渺渺,也同喜具体不喜抽象有关,我进不了那些玄妙的、80年代也非常热的“人性”、“人文”,我甚至怀疑它们的含义。杀人如麻的维京海盗,现在成了遵纪守法的北欧公民,这包含什么人性?我只看重好文笔、坏文笔,我甚至说不出好坏的标准,只觉得文笔像酒,好不好嗅一嗅就知道。把文史哲拉通看,我更喜欢历史,大学期间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尼克松论越南战争,基辛格论核武器。喜欢历史,大概与我最终选定新闻有些渊源,同是具体重于抽象。

  新闻是另一个话题了。现在还是盘点大学给了我什么?

  一个视野/一支笔

  先说一个视野:我2007年出版《传媒竞争:法则与工具》,2011年修订再版,我的“第二版序”写道:

  “当时想的是这书能够有10年的生命,我就很满足了。为什么10年?我不是个追风筝的人,我与新闻界最‘潮’的热点有意识地保持了距离,我更喜欢拉大时空跨度来思考。这就决定了本书不会大红大紫,不会得‘最受欢迎畅销奬’。反过来焉知非福,不追风筝不赶潮,不in的,也不担心out。

  “现在修订再版,我对10年与否也不再执着,云在青天水在瓶,何必斤斤计较什么形态?我高兴的是,本书的某些论述已成为业界实践。……

  “作为选择新闻研究为业的一名研究者,虽然薪水微薄,但我的职责是阅读、观察和思考,选择已经存在的现象,构建为概念和命题,从潜在的发展指出趋势,以直截了当而负责任的论述,对新闻界提出一些建议。当其被采用,我很快乐;想到这建议写成书还能卖钱,我就加倍快乐!——将身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再说一支笔:接到愿写的约稿,我会附一封“致约稿杂志”信:

  “我答应写稿就是我乐意写的、自己又看重的文章,我对观点、文风有近于偏执的追求,如果贵刊要用,就请一字不改。

  “我有些约稿论文被删改,编辑当然有他的道理,但对我,就有眉清目秀的女儿出门,给人画了大花脸的感觉……

  “如果文章不合贵刊要求,弃之不用可也。”

  没有武汉大学四年,我不会有这个视野、这支笔。

  谢谢武汉大学!

  谢谢武大中文系!

  谢谢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下铺的兄弟、楼上楼下的兄弟,同桌的你、同自习室的你、同走过樱花大道东湖边白衣飘飘的你!

  张立伟自述:

  张立伟,曾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新闻传播研究所所长、二级研究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四川省公共关系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四川省休闲文化研究会副理事长,四川大学、成都大学兼职教授。

  1955年生于重庆。1982年在武汉大学获文学学士学位,1988年在西南师范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曾在西南师范学院、重庆师范学院任教。

  近年来重点研究新闻宣传、媒体竞争。有专著5部,学术论文百余篇。两次获中国新闻奬论文二等奬,六次获四川新闻奬论文一等奬,五次获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奬。为多家媒体与企事业单位提供新闻宣传、媒体竞争方面的谘询策划;为多家媒体、高校与企事业单位开设这些方面的讲座或课程。在“人民网·传媒频道”(http://media.people.com.cn)的“传媒智库”,“新华网·传媒频道”(http://www.xinhuanet.com/newmedia)的“专栏作者”,“中华传媒学术网”
( http://academic.mediachina.net )的“专家论坛”均设有个人主页,汇集了我的近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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