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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信攥在手里没马上撕开

  我的高考

  听说已参加工作的也可以报名参加高考,我跑去问公社教育组长,他不耐烦地拖长声音说:“可——以——!”在审核报考人员名单时,有人说我没上过高中,没有报考资格。幸亏当场有人反驳:“既然他没上过高中,怎么让他教高中呢?”这才过了第一关。

  随后政审又有麻烦,有人说我外祖父有历史问题。关键时刻又有贵人相助,公社书记义正辞严地表态:“他表兄弟也是共这个外祖父,能拿枪杆子,他就不能拿笔杆子?这伢崽我晓得,没别的,就是有点业务挂帅,年轻人有前途不能拦他。”公社书记曾是我父亲的学生。

  当时我带一个高二班的语文兼班主任。乡下学校一个萝卜一个坑,课不能不上,班主任请一个老师暂时代理。接下来我开始了一生中最刻苦的28天。

  考场设在县二中,就在家住的镇上,既是我的初中母校,也是我工作过的地方。第一门语文考过后,中午回家吃饭时望见父亲和邻居都在家门口晒暖,肯定在谈论高考的话题。我隔老远就喊话:“你们谁都别问我考试的事,快点搞饭吃。”

  后来预选通知来了,让我到县里去体检,据说正式録取时还要刷一半。体检回来便有传闻说我被刷下来了,因为身高不够,体重不够,视力也不合格。我父亲问我,我没吭声。这是我自己散布的舆论,担心真被刷下来面子难看。

  那年考试出了很多笑话。地理题:“哪五大洲?”有人答:“广州、郑州……”;问我国有哪几个钢铁生产基地,有人答:“通山农具厂”;有家长听说考地理,还有物理,便遗憾地说:“早知道考这些,地里的事问他爸,屋里的事问我呀!”“读书无用论”流行了十年,突然恢复高考,谁都想去撞大运。我一个学生考完回家,他父亲问他考得怎样,他说:“我们老师和我一起考,我能考得怎样!”那一年,这个考场文科只考取我一人。 

  “不要像范进中举”

  小我几岁的涂考上南京气象学院,镇子上都传得沸沸扬扬。

  “考到南京总统府去啦!”

  外省的学校通知早、入学早,记得是星期天的上午,涂的亲朋好友在镇汽车站门口给他送行。等车时,涂煞有介事地描述他接到録取通知书时天井有一道霞光。

  班车来了,从车上扔下几个邮包。邮局就在车站旁边。镇上最高学府的几个老师跑进邮局,一会儿欢呼而出,“又一个!武汉大学!”好多人围上去,我没有挪步,只是呆呆地望着。随后知道是熊考上了武汉大学数学系。一阵欢呼议论之后,有个老师觉到了我的落寞,小声问我:“你报的也是武大吧?”“嗯。”那位老师善解人意,没有再问。

  送走涂,我步行去任教的富有公社中学,15里地,每周一个往返。路上我不愿与人同行,望见前面有熟人就放慢脚步,后面来了熟人就加快步伐。一辆自行车跟上来,是公社邮递员,我以前教过的学生。他好意要带我,我就坐在后架的邮包上,也不想和他多说话,心想有没有希望就看屁股底下的这个邮包了,因为我写的联系地址是我工作的学校。

  我直接和他去了公社邮局,坐在旁边看他们把邮包扔在地上,拿钳子剪开铅封,“哗啦”一下将不多的邮件倒在地上。我上前去扒拉了几下,看见那封窄窄的印着武汉大学红字的牛皮纸信封,收信人用钢笔写着我的名字。我把信攥在手上没有马上撕开。从初中辍学回乡务农,推荐上大学被刷下来,到当乡村教师,九九八十一难,我怕突然兴奋过度会出毛病,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像范进中举。”我镇定一下,撕开信封,反复看了两遍録取通知书及附件,感觉自己没出现异常,然后用邮局的电话告诉父亲喜讯。

  后来听说弟弟把消息告诉母亲时,母亲叹息一声“唉!你哥哥上不上大学无所谓,要是能换你就好了!”因为弟弟高中毕业一直在生产队劳动,招工、招生、参军都轮不上,看不到出路,越来越沉默寡言,是父母亲最大的心病。

  弟弟那年报考中专,觉得把握大些,只要能跳出去。后来弟弟收到省中专的通知书时,正在队里水泥场给五保户劈柴,别人撕开信封念,他奋力将手中的柴刀扔出去老远,大叫一声:“老子再也不干这个了!”

  吴兆龙自述:

  吴兆龙,湖北通山人。生日不详,大约壬辰年除夕前某日,属龙没错。本来父亲将一群儿女的生日写在一个笔记本上,“破四旧”的红卫兵光顾之后便不见踪影。

  初中辍学,广阔天地当过农民,三线建设修过铁路,陋室寒窗教过蒙童,恢复高考科场侥幸。

  毕业分配到北京一个叫“840信箱”的单位,周围主要是两类人:老革命和原子能专家。连化学元素符号都不认识的我作为宣传干事,像样的活是给领导写讲话稿,给老干部整理回忆録。虽然没有兴趣,但据说有前途。无奈一年不到郁闷得胃溃疡大出血两次。便向领导陈情。既然没有佛性,何必坐破蒲团。

  第一次跳槽到《中国电视报》当编辑,还是心有不甘,想去节目创作部门才是电视台正宗,无奈领导不肯松手。便劝领导,“留我是留个冤仇,放我是放个口碑”。于是得遂心愿,调到中央电视台文艺中心影视部,审看电视剧、剧本。年复一年,也算“观千剑而后识器”。电视剧市场化后又参与剧本策划,抓的两部剧《雍正王朝》、《牵手》1999年名噪一时,本人如骥尾之蝇也几次抛头露面。心有得意又与几个自命不凡的同道策划《走向共和》。磨砺四年,折戟沉沙。至今屡遇扼腕嘉许者,正所谓“死的孩子乖”也未可知。

  2003年央视制播分离改革,我调到国际电视总公司做制片人,从摇鹅毛扇到扯旗坐纛、沙场点兵。拍了一部《西圣地》,影响不大,却受到中央领导表扬、中宣部表彰。2008年广电总局评选改革开放30年30部优秀电视剧,该剧和《雍正王朝》、《牵手》一同入选,本人也被评为优秀制片人。

  庆幸从事了一份有兴趣的工作,能挣钱养家过比较体面的生活。虽然带“长”的只当过家长,带“主任”的只当过班主任,但生活得身心健康,再没有患胃出血,也没有“三高”。退休后偶尔卖手艺,但不卖自由,不卖健康。因为小女儿小学尚未毕业,这和大多数含饴弄孙的同学比起来有苦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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