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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间社团与政党的命名观察“台湾认同”发展趋势的几个特征

  一、前言:认同研究在台湾的发展

  在台湾,关于“认同”的问题始终是探讨两岸关系的内在因素之一。“认同”的重要性,在于它可以影响主要政党对于两岸政策的立场,进而影响政府的主张与决策,并进一步牵引着两岸关系的走向。从1990年代起,随着政治上民主化的改革,在历次的选举中,认同议题甚至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着选举结果。认同的议题具有高度的动员能力,影响政党竞争与选举成败,也影响台湾的两岸政策发展,影响两岸关系的变化,关于认同的研究也有相当多元而丰富的研究成果。

  整体而言,认同研究在台湾的发展,可以按研究主题区分几类,首先就是选举研究。郑夙芬(2009)的研究指出认同与“总统大选”的几个特殊性,包括1.台湾认同逐年增加;2.台湾意识高者,偏向支持泛緑;3.在总统选举中,认同的影响力虽存在,但低于政党认同。郑夙芬:《族群、认同与投票抉择》,《选举研究》2009年第16卷第2期,第23-49页。

  盛杏湲(2002)指出,政治精英策略性操作统独议题,虽在选举中可以获益,但也阻碍持续的发展。而统独议题有可能随着世代而逐渐降低其影响力。盛杏湲:《统独议题与台湾选民的投票行为》,《选举研究》2002年第9卷第1期,第41-80页。

  王鼎铭(2001)发现,层级越高的选举,例如“立委”、“总统”,认同议题的影响力越重要。县市长的部分,则是倾向于政策与政党认同。王鼎铭:《政策认同下的投票效用与选择:空间投票理论在不同选举制度间的比较》,《选举研究》2003年第10卷第1期,第171-206页。

  其次是研究认同议题与两岸关系或台湾的两岸政策相互的影响。陈陆辉等(2012)指出,隐藏于“理性自利”背后的“感性认同”,目前是影响台湾民众看待两岸议题的真正关键,亦是造成“两岸愈好,台湾认同愈高”的主因。陈陆辉、陈映男、王信贤:《经济利益与符号态度:解析台湾认同的动力》,《东吴政治学报》2012年第30卷第3期,第1-50页。

  张亚中(1999)将认同的内涵分为国家、民族与制度。并指出制度认同存在鸿沟,民族认同虽未断裂,但已出现转折(偏向台湾认同),而国家认同则是没有尝试建立。是以,张亚中认为,两岸除非有对于国家“共同的愿景”,建立垂直认同的主体,例如欧盟模式,否则仅坚持单一认同,将无助于解决现状。

  第三类是研究认同的本质,以及与台湾近代史的关系。李筱峯(1996)将“二二八事件”视为台湾民族主义的起点,因为日本殖民虽有汉人意识,但并未有成立国家的想象。而“二二八”是造成“祖国梦碎”的主因,并开始借由建立台湾民族主义以完成独立建国的目的。李筱峯:《一百年来台湾政治运动中的国家认同》,收于张炎宪等编,《台湾近百年史论文集》,台北:财团法人吴三连台湾史料基金会1996年,第275-301页。

  陈翠莲(2008)的专书《台湾人的扺抗与认同 1920-1950》相当细腻的分析了台湾国族主义在日本殖民后期一直到“二二八事件”之后具体成形的过程。该书指出台湾认同出现与建国独立合并,是在“二二八事件”之后。“二二八事件”使得台湾人认知到历经殖民之后,台湾的文化已经非汉非和,加上“二二八”的打压,使得台湾认同和独立自主成为相同的一件事。陈翠莲:《台湾人的扺抗与认同 1920-1950》,台北:远流出版社2008年。

  吴乃德(2005)以理性、感性的本质,分析认同的形成。并以“面包”与“爱情”加以比喻。吴的文中指出,台湾的认同议题并非稳定不变,而是经历巨大变动。此外,基于“爱情”,也就是感性的认同,大于“面包”,也就是经济效益的影响。吴乃德:《面包与爱情:初探台湾民众民族认同的变动》,《台湾政治学刊》2005年第9卷第2期,第5-39页。

  徐永明、范云(2001)则是讨论认同的变迁,如何在台湾民主化的过程,以及与两岸冲突的过程相互作用的轨迹。徐永明,范云:《“学作”台湾人:政治学习与台湾认同的变迁轨迹》,《台湾政治学刊》2001年第5卷第1期,第3-63页。

  前述这些在台湾关于认同议题的研究,可以发现无论是将认同从选举因素解释、或是进行工具性解释、或是从历史与本质来剖析,“台湾认同”都已经是一项相当成熟,而且具体发挥政治影响的现象。对此,本文进一步想要观察的是,从民间社团的名称是否也能看到台湾认同的若干发展趋势?若前述的台湾认同具体存在幷且日益成熟,那么是否也反映在民间社团的名称?亦即,以台湾冠名的社团,是否也高于以“中国”或“中华”冠名的社团?而不同类型的社团,是否有不同的趋势?

  二、台湾民众认同的趋势分布

  认同变化的趋势调查,在台湾随着执行机构的不同,以及解读的不同,有相当复杂甚至迥异的讯息结果。举例而言,台湾竞争力论坛进行多次“国族认同调查”,在最近一次公布的资料中指出,目前台湾其他单位所采用的“中国人”对“台湾人”的问卷设计,夸大了台湾地区民众认同或支持台湾独立的比例。台湾竞争力论坛的“国族认同调查”显示,先提示两岸人民具有共同的血缘、语言和历史文化,台湾地区一直有不低于83.6%的人,认为自己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在肯定了中华民族一份子的身份之后,再去问受访者是不是“中国人”时,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比例就大幅提高,且高过否定自己是“中国人”的比例。报导全文参见:“2017上半年台湾民众国族认同调查记者会”新闻稿,网址:http://www.tcf.tw/20170427%E5%8F%B0%E7%81%A3%E6%B0%91%E7%9C%BE%E5%9C%8B%E6%97%8F%E8%AA%8D%E5%90%8C%E8%AA%BF%E6%9F%A5%E7%B5%90%E6%9E%9C%E8%A8%98%E8%80%85%E6%9C%83/.,最后检阅:2017年12月5日。

  再例如美国杜克大学亚洲安全研究中心,委托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执行的“台湾国家安全调查”进行15年的认同趋势调查研究。在提问上不加任何面向的前提条件,例如文化、历史、血源、统治等,因此民众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不同年度回答的背后内涵是可以被进一步诠释。此外,选项里加入了双重认同——“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这与一般测量社会或群体认同的题目非常不同,而从台湾民众有非常大一部份选择这个选项来看,这种设计确实抓到了一些台湾民众考虑与定位自己认同的复杂性。结果发现,最年轻的世代(1980年后生)来说,该世代台湾认同最高、且随时间上升是比较好理解的。分析全文请见:《变动的“台湾人”》,网址:https://www.twreporter.org/i/draw-taiwaness-recognition/index.html.,最后检阅:2017年12月5日。

  前述两例可以发现,由于问卷设计的不同,加上解读方式也有所异,因此台湾认同的趋势分布,始终存在一定程度的“各自解读”。即使如此,交叉比对后,有个共同的现象确实存在,那就是单一台湾认同的趋势持续上升,且集中在年轻世代的身上。在这次选举当中(2016年总统与立法院选举),根据台湾智库的数据,年轻选民群体中支持緑营总统候选人的比例也在五成五左右,而20至29岁选民的投票率是74.5%,明显高于平均投票率,这就明显拉升了緑营、尤其是民进党的选情。另一方面,年轻世代选民中投票给国民党的非常少(投给朱立伦、王如玄的只有6.4%),而国民党则是在政治认同光谱中最接近“中国人”的。当然,这个投票倾向不能精确地吻合国族认同,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中观察到大体分布情况。受访全文请参见:“在台湾,单一的‘中国认同’几乎会消失——专访徐斯俭”,网址: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0315-taiwan-Hsu-Szu-Chien02/.,最后检阅:2017年12月5日。

  除了各家研究机构直接设计问卷,抽样访问来探询台湾民众的认同趋势,是否还有其他相关事实,可以探测台湾民众的认同变化?本文即以内政部登记之人民团体名称,来辅证台湾民众认同趋势的走向。主要的假设在于,社会中的人民团体,除了团体本身有其特定与专业的社会功能之外,团体内部亦可能对群体认同产生影响。团体本身借由干部精英,或是同侪之间,都可能强化或改变成员的认同。从名称的变化趋势,以及团体属性的交叉分析,可以作为解释认同变化的间接数据之一。

  三、社团与政党命名的几个趋势

  目前台湾社会的民间社团主管机关为内政部,在申请的阶段上,内政部的相关数据即建议“申请组织团体名称”栏载明团体之全称。在此,中华民国、中华、台湾等三个命名使用的词彚,即意旨为“全国性组织”。在实务上没有过多争议,但在政治意涵上却隐含认同差异,而这个认同差异反映在社团命名称的决定,系交由人民自主决定。至2017年12月为止,本文扣除数据不齐全(成立时间不明、重复登记、未有核准字号、报备中……等),共编码社会团体合计14781个,以及328个政党。在数据分析方面,依据社团/政党名称搭配时间轴来加以分类分析。在名称方面,区分成五类:

  1.名称中有“中国”;

  2.名称中有“中华”;

  3.名称中有“台湾”;

  4.名称中同时有中国/中华以及台湾;

  5.其他。

  时间轴的部分区分成五个区间:

  1.1987/12/31日以前:戒严时期;

  2.1988/01/01-2000/05/20:解严后以及国民党执政,李登辉“总统”时期;

  2000/05/21-2008/05/20:第一次轮替,民进党执政,陈水扁“总统”时期;

  3.2008/05/21-2016/05/20:第二次轮替回国民党执政,马英九“总统”时期;

  4.2016/05/21-2017/12/01:第三次轮替回民进党执政,蔡英文“总统”时期。

  首先在民间社团方面,总的来看,在解严之后,台湾民间社团的成立相当蓬勃。五个区间中,戒严时期成立的民间社团只有494个,在解严之后到民进党第一次执政的期间,成立了2553个社团,陈水扁执政时期成立4109个社团,马英九执政时期成立6516个社团,蔡英文“总统”上台至2017年12月为止,成立了1109个社团。再者,区分中国/中华与台湾看,在戒严时期,名称中有台湾的是名称中有中国或中华的1/3(台湾:126,中国/中华:368)。在解严到2000年民进党第一次执政时期,台湾更只有中国/中华的1/4(台湾:506,中国/中华:2047)。但这个现象到了民进党执政之后开始变化,在2000年至2008年期间,新成立的民间社团中,以台湾命名的有2014个,中国/中华则有2095个,已经接近一比一的比例。而在2008年到2016年国民党重返执政这八年,台湾命名的社团有3449个,超过了中国/中华的3067。蔡英文执政至2017年12月,台湾为名的社团有644个,也多过中国/中华的465个。由此可见,在蓬勃发展的氛围下,台湾为名的社团迅速增加,尤其是2000年以后,出现了超越中国/中华的数量,而且差距持续扩大。

  就分类后的社团来看,民间社团有些是低度政治性,例如校友会、宗亲会,且其名称受到母体组织的影响而较不具人为操作的意义。有些也是因应国际称为的要求,因此名称也较无弹性,例如各种体育协会。较值得分析的是学术文化、经济业务、社福慈善等,这些命名自由度较高的团体。在这三类中,学术文化、社福慈善的变化趋势大致上和整体趋势若合符节,也就是大概从中华为主的命名趋势,慢慢到台湾与中华大约一比一的趋势。而经济业务比较特殊,在2000年以后,以台湾为名的经济业务类社团,大幅度超过了中华命名的社团。也就是因应产业在台湾的发展而组成的经济性民间社团,其命名以台湾为主的现象较为明显。整体而言,民间社团的命名趋势,隐含了台湾本位主义上升的发展趋势。请参见表一。

  在政党方面,以时间轴和政党名称来看,在1987年以前的戒严时期,登记在内政部的合法政党数有15个,其中12个政党名称中有“中国”二字,另外3个为其他,没有任何政党名称中有台湾或是中华。解严以后到2000年政党轮替以前,受到解严开放党禁的影响,新兴政党开始出现。在这个时期中一共增加了76个政党,其中名称中包含“中国”的有36个;包含“中华”的有10个,包含“台湾”的有2个,28个为其他。

  组织新兴政党的部分,在解严初期仍呈现了中国认同为主的趋势,但台湾认同或是广义的中华认同也已经出现。在民进党第一次执政时期,新兴政党的登记与名称变化就有了新的趋势。新登记的48个政党中,“中国”与“中华”仅有4个和6个,但政党名称有“台湾”的则有20个,其余归类在其他的有18个。这和先前以中国或是广义中华为主的趋势有了极大的逆转。在国民党重回执政,也就是马英九“总统”的执政时期,有162个新兴政党的登记。其中“中国”只有9个,“中华”与“台湾”分别有35个与32个,其他有86个是其他。这个现象也说明瞭广义的中华认同完全取代中国认同,而台湾认同则是持续稳固的情形。最后,在2016年到2017年12月,蔡英文“总统”时期,成立了27个新兴政党,名称中有中国、中华、台湾的新政党数目分别为4个、7个、7个,其他则为9个。目前看来仍以广义中华和台湾认同为主,幷且有延续下来的趋势。政党命名的阶段趋势请见表二。

  四、结论

  关于认同的议题,在两岸都持续受到关注,尤其是台湾。因为认同议题在台湾呈现分歧,具有动员能量,同时也是一个可操作的议题。在台湾,认同既是因,也是果。作为因,是认同必然会影响政府在两岸关系上的政策与立场,影响两岸也影响区域的稳定和发展。作为果,是不同政党的执政,在政策影响下,会持续深化或刺激认同的形成与团结。尤其对于年轻世代而言,在教育的过程中、在社会化的过程中,认同的形成或转化是一个具有可塑性的过程。本文从认同议题在台湾的研究概况、发展趋势为基础,并以民间社团、政党为分析的对象,观察社团命名是否和认同趋势相符合,同时也观察不同类型与不同时间的社团命名,所呈现出来的特性。希望可以借此补充对于认同研究的内涵,也可以提供讨论认同议题时一个新的观察点。


  沈有忠:作者系东海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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