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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与流花去:《天蠁词》与粤港词坛的盛世

  黄咏雩(肇沂,1902-1975)在广州经营米业和运输,关怀民生,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有策略,有责任感的商人。1925年的省港大罢工期间,即力排众议,安排粮食入口,稳定广州的粮食供应,因而崭露头角,参与地方的政治工作,促进教育事业的发展。此外更夙负才情,精擅诗词,长袖善舞,风度翩翩,知名于粤港吟坛之间。1919年拜简朝亮(1851-1933)为师,复参与汪兆镛(1861-1939)微尚斋的雅集,加以喜欢到各地旅行,开拓胸襟,提升视野,结识大批的诗人长者,商榷问学,甚至更接触到大量的金石文物,眼光敏鋭,精于判断。因此黄咏雩才学相通,文德兼备,盱衡时局,悲天悯人,他的诗词写出了时代的忧患,反映社会的脉动,深受大家的爱戴。据统计,目前《芋园诗稿》得诗1294首,词180阕,文25篇,虽说历劫余生,而成果丰硕,经历了五十、六十年代土改、肃反、文革等多次激烈的政治斗争,黄咏雩屡被抄家,身陷囹圄,珍贵的文物藏品荡然无存,而诗词稿本亦端赖很多有心人的护持,(参钟国强《抢救<天蠁楼诗词>稿本追记》,黄咏雩着、罗雨林(1941-)主编:《天蠁楼诗文集》(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7月),下册,页295-299。)才得以保留下来,天佑斯文,可见在当时严峻的局面下,大家心中有数,是非明白,民众对“四旧”还是十分珍惜的,从而展现文明的曙光,当然也是广东文化的伟大成就了,就像天蠁琴一样,高山流水,幽雅澄明,而这更是华夏精神文明永恒的延续和体认。

  黄咏雩固以诗鸣,内容弘富,气象雄豪;其实他的词作更为出色,甚至表现词体的当行本色。感情真挚,以婉约为宗,意象清新,风韵迷离,词法多门,千娇百媚,就是要传递一种刻骨相思的感觉,一缕琴音轻轻的流过,挑动读者的心弦,人天交感,心灵触动,在长年累月的积累当中,蓦然回首,一种恰好忽然相遇的生命境界。这就是词境,一种艺术的陶冶,随手拈来,不假修饰,自然是上品;如果能通过学习手段和人生历练,以达成一种意境,写得好的,当然也是珍品了。自清末民初以来,粤港词坛就是朝着这词境的方向而努力的,经过几代作者的努力,不断追求传统词学中的流风余韵。

  黄咏雩词作不多,但却表现得玲珑精致。上文说得词180阕,其实只是一个概括的数字,并不准确。编者罗球(雨山,1899-1973/1972)云:

  予编録《芋园诗稿》十卷,程君维增録存补编四卷,曰《燕歌集》。朱君庸斋选録《天蠁词》第一、第二卷,予补録第三卷,予与程君续録第四卷,曰《怀古集》,予为之注。辛亥(1971)春日雨山附记。(罗球(雨山,1899-1973/1972)《附记》,《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246。)

  黄咏雩诗词集的编排方式比较特别,1971年仍然健在,但却委托罗球、程维增、朱庸斋等编订自己的诗词集,严加选订,因此弄出了几个不同的本子。例如《天蠁词》分为三篇,第一篇《横江集》收録1929-1944年的词作64阕,第二篇《芋园集》收録1945-1951年的词作56阕,共得120阕。壬辰(1952)二月,朱庸斋《后记》云:“右《天蠁词》二卷,凡一百二十阕,南海黄君咏雩,自己巳至辛卯所作,而余为之选録者也。”(朱庸斋(奂,1920-1983)《后记》,参黄咏雩着:《天蠁词》(香港:春秋出版社,2012年5月),页141;又《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24。) 《天蠁词》稿本恰符此数,而《天蠁楼诗文集》(花城本)则将附録七十年代的作品9阕塞进了1944年作品后面,则为73阕,编排上显得混乱。第三篇《海日集》收録1935-1966年词作,只得36阕。辛丑(1961)正月,黄咏雩《作者后记》云:

  壬辰二月,新会朱子庸斋选钞吾词,自己巳至甲申,题曰《横江集》,用乡名也。自乙酉至辛卯,题曰《芋园集》,志园名也。两集分两卷,计得词一百二十阕,署曰《天蠁词》。家藏天蠁唐琴,尝以名吾楼,并以名吾词。番禺叶子遐庵,曾为题额题端。庚子春日得明贤王海日先生海天旭日砚,东莞容子希白为篆海日砚斋额,适赣州罗子雨山续选《天蠁词》历年剩稿,遂以斋名题曰《海日集》,编为三卷,嗣有倚声,以次补録,故不列阕数。(黄咏雩《作者后记》,《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26。)

  黄咏雩得砚在庚子(1960),而罗雨山编选《海日集》所收乃晚年作品,包括过去的删稿及未来新作。第四篇由程维增编选《怀古集》27阕,罗雨山注释。案以上四集成于众手,安排比较奇特。《天蠁词》稿本末附録9阕,计共得词64+56+36+27+9=192阕,比所说的180阕多出了12阕。(黄咏雩着,黄汉清评注,何邦泰审定:《天蠁词》(香港:中国艺术出版社,2007年)一册,亦称得词180阕,余尚未及见。)

  黄咏雩词不多作,1929年得词17阕,全是与家人北游之作,以纪行及怀古为主,时约27岁。1930-1838年才得13阕,可见早年并不热衷于填词。此外第四篇辑録历年北游词作《怀古集》27阕,殆属早年练笔之作,怀古寄意,哀沉激越,兼而有之,分别摹写河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四川、湖北、江苏、浙江、北京、开封、金陵及杭州西湖等地的名胜风光,表现强烈的历史情怀。1938年10月为了逃避战祸,黄咏雩36岁,举家迁港,先住九龙南京街,后迁弥敦道,至1942年1月香港沦陷后始回广州,在港住了三年多,得词23阕,黄咏雩认识了很多粤港词坛中的老辈,很多也是避难来港的,与江孔殷(1864-1952)、杨玉衔(铁夫,1866-1944)、黎国廉(六禾,1874-1950)、叶恭绰(1881-1968)、黄佛颐(1886-1946)等名家唱和切蹉,词境大进。1941年复与夏承焘(1890-1980)唱和。黄咏雩在四十年代的词作最多,尤其是1945-1949年间,大批粤籍词人云集广州,唱酬无虚日,而这也是黄咏雩词作事业的高峰期。五十年代以后,即48岁以后,词作渐减,1950-1951尚存26阕,而1953至1974年间却只余23阕了,可见政治运动与文化活动的升降态势互为因果,十分敏感,通过数字变化,亦依稀可辨了。

   黄咏雩早期作品风华绮靡,婉约雅正,想象多姿,寄托深远,可以折射出不同阶段的生命境界,色彩缤纷,悟识妙谛。《朝中措》云:

  万鳞寒皱碧天纹。海气淡黄昏。沉睡鱼龙不醒,玉箫吹裂哀云。 重帘掩梦,曲栏凭晚,又负芳罇。风雨无人管得,飞花试与敲门。(壬申,1932)

  《朝中措》写出一片宁静的境界,上片摹写黄昏景色,若有所待,带出一些悲哀的气氛。下片颇有华年虚渡之意,所待之人并没有出现,结拍“风雨无人管得,飞花试与敲门”二句似无理取闹,但意象新颖,在风雨中敲门,可能还是保留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此词写情恰到好处,可以唤醒沉睡中的青春;但上片如果解为对时局的喻意亦未尝不可,尤其是在九一八之后,鱼龙沉睡,裂笛哀云,国难方殷,谁与敲门,其实都可以有不同的演绎方式。《惜分飞》云:

  叶叶怨梧啼碧雨。滴碎秋心更苦。孤闷凭谁诉。危巢冷月昏鸦语。 春在天涯芳草路。好梦浮云遮住。酒醒知何处。金鸡不放明河曙。(丙子,1936)

   《惜分飞》坦露心声,充满悲苦的情绪。上片“怨梧”、“孤闷”、“危巢”等诸般意象,烘托“滴碎秋心更苦”的主题,都把人推向絶境,也许还是一个闷局。下片把希望寄托在远方,可是前景迷茫,“好梦浮云遮住”,也看不到任何的亮光了。此词明显亦是寄意于时局之作。《鹧鸪天》云:

  但说相思总殢人。谁知红豆暗生根。有缘可许仍相见,无语不成还是嗔。 缄此恨,付行云。飘镫梦雨黯春魂。鸳鸯自抱红绫被,龙麝亲封钿盒尘。(戊寅,1938)(以上三词参《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257,260,261。)

   《鹧鸪天》写词人对感情的执着,上片红豆传情,期望有缘可续。下片感到絶望,希望结束幽恨的感觉,末拍“鸳鸯自抱红绫被,龙麝亲封钿盒尘”色彩缤纷,意象华美,甚至想把美丽的回忆都锁在钿盒里面,痴想絶妙。

  1938年底,黄咏雩来港避难,一住三年多,得词23阕。除了诗词写作之外,其间还参加了很多文化活动。例如1940年4月的广东文物展览会,黄咏雩提供了十五件文物参展,包括著名的唐代天蠁琴。1941年有《千春社席上呈朱聘三、江兰斋、卢衮裳、卢湘父、俞叔文、黎季裴、杨铁夫、胡伯孝、郑诏觉、叶遐庵、黄慈博、陈觉士、卢岳生、李凤坡诸子》七律,(《天蠁楼诗文集》,上册,页275。)几乎全是当时香港文化界中著名的精英和长者。因此,黄咏雩在诗中记録了大量的社会活动及文化情怀。但在词体方面,黄咏雩几乎完全不谈任何事件或当前社会局势,他只是着重表现个人的内心世界,在风雨飘摇中铸炼出纯粹的感觉,其实也就是呼唤大时代的体验,唤起共鸣。

  已死苍天浑莫问,万事于人何有。(《百字令·题杨铁老行看子》1938)

  惆怅几番花落,叹无多生意,谁惜谁矜。(《八声甘州·吊王半塘,约霞公、双树、六禾、慈豀同作》1938)

   靧粉缃桃娇欲笑,也作媚人春色。(《念奴娇·九龙除夕》1938)

   呼起云雷寒碧动,夔龙醒也夜沉吟。(《黄钟乐·己卯铜鼓》1939)

  檐花敲落灯花碎,霜点鸳鸯瓦。问伊谁、更会铜铃说话。(《玉人歌·寒夜闻檐马,和玉橤、慈豀》1940)

  落花飞絮天如梦,说与春残蜨不知。(《鹧鸪天》1941)

  笑啼怎称新欢意,秋扇成悲诧。(《玲珑四犯·次夏臞禅韵,拟梅溪》1941)

  萧条树树秋声,故家门巷人烟少。(《水龙吟·秋日咏落叶和心叔、瞿禅》1941)

  由以上八组词句当中,黄咏雩就很擅用词的意象和语言,跟前辈词人周旋了,从而也表达了个人的心声,在抗战的时代,刻划离乱的感觉,百般滋味。例如“已死苍天”、“无多生意”是表絶望的;“媚人春色”就有点讽刺了,不太协调的香港笙歌的繁华感觉;而“呼起云雷”则是想大声疾呼唤醒沉睡的群众了;至于“檐花霜点”、“落花飞絮”写出内心微弱的颤动,而“笑啼怎称新欢意”代表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有无恨委屈,而“故家门巷”一片萧条,自然亦是有家难归了,词题中的心叔不详。通过词境,其实也反映了复杂的心境,而诸词亦交织成黄咏雩战时特有的香港经验。

   1942-1945抗战的后半时段,黄咏雩回到故乡横江,有时亦到广州、中山等地,亦得23阕。词中除了书写个人抑郁情怀之外,亦多与黎国廉、黄佛颐、马复(1880-1964)、张学华(暗公,1863-1951)、黄任恒(1876-1953)、朱庸斋、陈寂(午堂,1900-1976)等酬唱,此外跟外地持续唱和的尚有香山杨玉衔、申江叶恭绰、永嘉夏承焘等。

   那堪抬眼望天涯,天涯处处生芳草。(《踏莎行》1942)

   天与人儿浑懵懂。家山更堕虫沙梦。(《蝶恋花》1942)

  遮眼屏山山外雾。江山却被残红污。(《蝶恋花》1942)

  花落何曾回一顾。残阳故故红无数。(《蝶恋花》1942)

  便摘得青梅,一樽棂醁,酿作人间酸楚。(《金明池·癸未小黄山馆饯春》1943)

  烟花正作江山梦,梦也只应无据。(《摸鱼子·初冬,六禾邀同慈博,过泮塘茗话,雨窗倚此》1943)

  木末年光,边关戍火,海桑晴浪影交加。秋声何处,燕子未还家。寒飙急、丁寗沟水,流怨天涯。(《多丽·红树》)

  以上七组词句充满战时的辛酸感觉,但黄咏雩借此探寻兴亡的契机,写出了不同的心境,有悲愤的,有懵懂的,有悲愤的,有酸楚的,有流怨的,百般滋味,都上心头,而词笔尤为精炼,掷地有声,亦为佳制。其中又《横江集》中《虞美人·铃儿花和伯端》词,(《虞美人》见《横江集》,《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280。又参刘景堂《虞美人·六禾约赋铃儿花》,黄坤尧编纂:《刘伯端沧海楼集》(香港:商务印书馆,2001年3月),页90。)盖与刘景堂(1887-1963)唱和之作,似在战后1946年左右,或当移置于《芋园集》中。

   战后国土重光,名贤汇聚,诗酒风流,词社蠭起,而广州词坛更呈现出一片兴旺的盛世景象,《芋园集》刻划当年词社的活动,令人神往,约得词40阕。1946年秋,郑春霆(1906-1990)与马小进(骏声,1888-1950)、冯小舟、胡景苹(1904-1965)、吴纫秋(?-1962)、张纫诗(1912-1972)、许菊初(伯干,1901-1976)、黄独峰(名山,1913-1998)、麦汉永(1902-1978)、黎葛民(1893-1978)、方人定(1901-1975)、杜如明(少牧,1909-)、莫铁(1899-1977)等共组越社。朱庸斋、刘景堂等亦先后加盟。越社荟萃书画诗词篆刻名流以时雅集,盛时社友达二百八十余人,亦属重要的岭南词派。(李文约(1950-)编着:《朱庸斋先生年谱》(香港:素茂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8月),页47。)黄咏雩《望海潮·越秀山怀古》下片云:“有人高处凭栏。念緑眉绣盖,翠鬣珠鞍。金粉醉浓,莺花梦浅,狂歌惊起痴顽。眼底水天宽。且与移沧海,作我杯盘。斟酌无穷世事,今古几悲欢。”(黄咏雩《望海潮·越秀山怀古》,《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298。)此乃社课之作,黄咏雩对前景的期望亦殷,预料将有一番作为,意境雄豪。当时此调和者极多,几乎人各一阕,相互竞作,蔚为盛况。

  同时黄咏雩《湘江静》“余习之以仿梅溪此词见示,适与华峰、雅选、芳浦晓渡北村,欹篷倚和”、《八声甘州》“初春偕六禾、暗公、荫庭,复与慈博探梅北郊,小酌甘泉山馆。荒城废垒,野草斜阳,惘然不胜今昔兴替之感,约演耆卿此调”(丙戌,1946)、《玉楼春》“和曾酌霞”、《八声甘州》“甘泉山馆燕集,赋赠任公”诸词,可见当时以词相交者尚有余鸣传(习之,?-1976)、张学华、张树棠(荫庭,?-1960)、曾昭桦(酌霞,1906-1951)、李济深(任潮,1885-1959)、甘华峰、何雅选、区芳浦(1891-1951)等。

  战后陈融(颙庵,1876-1955)再次主道广州吟坛,词人来往亦多,黄咏雩出入于黄梅花屋,也很活跃。1946年黄咏雩《月中行》“丙戌西园席上,颙庵命赋撷华词,为拟清真此解,并示六禾、仲衡、方子、酌霞”,则席上还有麦朝枢(仲衡,1896-1973)、吕方子等。1947年陈融《夏雨新晴,木棉作絮狂飞。词家云:南方风物,声咏所遗,不遇可惜,盖为词以彰之,继有称诗者,余得一律》云:

  难得晴天晴有絮,偏非雪地雪留痕。虹光海日前身事,鸪影江山一缕魂。宁可风怀让杨柳,几曾衣被慰黎元。词人老作英雄语,越峤声坛定一尊。

  即以木棉絮为题,邀集名家作品,陈融诗末二句注称词人“指六禾翁”,足以领道“越峤声坛”,公认黎国廉是当时广东词坛的领袖。诗后附词有张学华《玉漏迟》、黎国廉《留春令》、刘景堂《水龙吟》、张树棠〔白云樵子〕《水龙吟》及黄咏雩《梅子黄时雨》五阕,其他张北海(?-1977)、佟少弼(1911-1969)、曾酌霞三家赋诗。(陈融:《黄梅花屋诗稿》(线装本,1948年)。又《黄梅花屋诗稿》,附《读岭南诗絶句补编》(何耀光、叶恭绰序。余祖明跋。香港:何氏至乐楼丛书第三十二,1989年),页67-71。)黄咏雩《梅子黄时雨》序云:“丁亥咏木棉絮,暗公、六禾、颙庵、伯孝、叔俦、秋雪、纫诗同作”,词云:

  飞絮流光,又风袅落花,梨云吹碎。看百越关山,夕阳如醉。岁月岂无迟暮感,英雄自有飞腾意。谁料理。冷暖世情,如许多事。 应是。匡时经纬。念繁华好梦,蔫绣酣倚。待衣被人间,欢颜相视。堪笑杨花无气力,一生漂泊随流水。春归矣。鹧鸪乱啼声里。(《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299。《黄梅花屋诗稿》(线装本)“关山”作“山河”,并缺小序,页三五。)

   此词借木棉絮兴感,木棉竞高,亦叫英雄树,花絮飘飞,自有渴望飞腾之意。下片期待“匡时经纬”及“衣被人间”,更欲有所作为,造福社会,当时黄咏雩任职广州地政局助理秘书及经营仁丰米机,致力于民生工作,他对时局还是相当乐观的;但结尾漂泊春归,其实还是笼罩着深沉的哀感。此词恫瘝在抱,实为佳制。

  黄咏雩跟《岭雅》的关系也很密切。1948年,张北海任《广东日报》社长,开辟《岭雅》专栏,发表大量诗词作品。而黎国廉、叶恭绰(1881-1968)亦拟结词社,提倡岭南词风。(陈寂主编:《广东日报·岭雅》,广州:1948年5月3日刊第1期,逢星期一刊出。第46期起改由《中央日报》刊出,广州:1949年4月4 日;至第71期止,1949年10月3日。今所见尚欠第14、58两期。《岭雅》刊载时贤诗词文章及诗话专栏等,作者一百七十余人。)五月四日,叶恭绰《与刘伯端书》云:“词至今日,已无新境可辟。但思想襟抱,及一切事物,亦尽有驱遣发挥余地,患人不肯致力耳。愚心余力拙,殆止于是,弥天大劫,已逼目前,此等小技,并自怡亦不易也。……省垣诸词流,似意兴尚豪,亦六禾提挈之力。愚在省时,本拟标一社名,以资维系。嗣意见不一中止。鄙意非在标榜,亦以月泉、汐社,转眼邱墟,留一余痕,供人凭吊,庶稍慰蛩唱鹃啼之苦。本伤心人语,非应求事也。执事以为何如?”(叶恭绰《与刘伯端书》,《刘伯端沧海楼集》,页361。)所谓“弥天大劫”、“伤心人语”,叶恭绰看前景相暗淡,但还是倡议结社,希望凝聚力量,捍卫“小技”,蛩鸣鹃泣,为时代发声,慰借落寞的心灵。

  1948年8月14日,黎国廉、胡熊锷(伯孝,1880-1960)、张叔俦(1897-1962)、冯平(秋雪,1892-1969)、黄咏雩、陈寂、朱庸斋等在叶恭绰的东园住所聚会,倡结词社,振起岭南词风。叶恭绰《琐窗寒》即订为首期社课。七月中旬,黎国廉《与刘伯端书·其二》亦云:“十日前叶裕甫邀同叔俦、伯孝、寂园、庸斋、咏雩、秋雪,在伊寓茗谈,拟结词社,幷力嘱弟首唱。”(黎国廉《与刘伯端书·其二》,《刘伯端沧海楼集》,页363。)案叶恭绰《琐窗寒》序云:“归里经年,杜门未出。初秋黎四丈偕伯孝、叔俦、秋雪、庸斋、咏雩、寂园诸君见访东园,读画烹茶,亦云雅集。漫成此解,伫俟应声。”又词末注云:“此词和者数家,惜已失去。”其实此词和作俱在,计有黎国廉《满庭芳》“叶斋雅集效东坡用三江韵”、胡伯孝《翠楼吟》“戊子七夕后三日,叶遐翁招集东园,适值日敌投降纪念日感赋”、张叔俦《声声慢》“叶遐翁约六禾、伯孝、秋雪、庸斋、咏雩、寂园诸公东园雅集,率成一阕,再叠前韵”、朱庸斋《烛影摇红》“遐丈寓斋小集各赋”、冯秋雪《八声甘州》“叶遐翁召集词社感赋”、黄咏雩《高山流水》“过遐庵论词曲,因题其仿夏仲昭画竹”诸阕,(参《广东日报·岭雅》第二十、二一期,1948年9月13,20日。又叶恭绰词收入《遐翁词赘稿》,1959年,页六四,词序文字据《遐翁词赘稿》订正。)珠玉纷投,实为当日省港文化的盛事。

  其实在叶斋雅集之前,粤省词人云集广州,词社藴酿初成,略具规模。首唱为詹安泰(1902-1967)《醉蓬莱》,词序云:“戊子四月廿二日,张北海宴同人于广州之北园。黎六禾季裴、陈颙盦融、胡隋斋毅生诸老宿咸与焉。觥筹交错,行辈浑忘,庄谑杂宣,昔今在抱,爰赋此曲,以志胜缘。生不百年,清欢能几,刻此古音,殆不胜江山零落之感矣。”和作有黎国廉、黄咏雩、张叔俦、胡伯孝、张荫庭、冯秋雪及刘景堂等。(詹安泰:《鹪鹩巢诗、无盦词》。香港:至乐楼丛书第二十五种,1982年季冬,页464-7。又参《广东日报·岭雅》第十一、十六期,1948年7月12日及8月16日。)其后黎国廉更于《致刘景堂函》中明确订出首四期社课题目:“此次第三期题雁来红(第二次即以前中秋大作为题),成绩甚优,计张叔俦、冯秋雪(二人和拙作韵)、黄咏雩、朱庸斋、詹无盦(二人尚未抄来)均用原调,张荫庭两首,亦均原调,胡伯孝则三首(一《蝶恋花》,两《水调歌头》),连同大作及拙作共十二首,可谓盛矣。昨与咏雩等五人同游漱珠冈访杨议郎祠,即以为第四期题。”(据黄坤尧藏黎国廉函件手稿。)根据黎函及《岭雅》所载,第二期社课以刘景堂《木兰花慢》“中秋夕对月歌坡公《水调歌头》感赋”为首唱,和作有黎国廉《瑶台第一层》“中秋和伯端”、黄咏雩《瑶台第一层》“戊子中秋对月和六禾伯端”、张荫庭《虞美人》“戊子中秋”、张叔俦《百字令》“和伯端兄中秋对月感赋戏效蓉渡词体却寄”、黄耀启(少痴,1909-1976)《月华清》“戊子中秋”;又朱庸斋《三姝媚》“中秋对月和刘伯端兼柬叶遐翁”。(参《广东日报·岭雅》第三三期,1948年12月27日。又参朱庸斋着:《分春馆词》(广州:广州诗社,2001年),页32。)第三期社课以黎国廉《霜花腴》“雁来红”为首唱,和作冯秋雪、黄咏雩、张叔俦、张荫庭两阕、詹安泰;其他词调尚有胡伯孝三阕、刘景堂、朱庸斋、许菊初、区季谋(半园,1896-1988)、邓圻同(1926-)、陈璇珍(1914-1967)、张纫诗等。(参《广东日报·岭雅》第二六、二七、二九、三十、三一、三二各期,由1948年11月1日至12月20日,此期诸家反应最为热烈。詹安泰词参《鹪鹩巢诗、无盦词》,页474。又黄咏雩《霜花腴》“咏雁来红,与六禾、伯孝、荫庭、伯端、叔俦、庸斋、秋雪、纫诗、菊初、季谋、君华、少痴、楚宝、奇桐同作”,增多了张君华(1901-1962)、黄耀启、卢楚宝三人。《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06。朱庸斋《锁窗寒》“雁来红与叶遐庵、黎六禾、詹安泰、黄咏雩、冯秋雪、胡伯孝、陈寂园、张纫诗同赋”,又增陈寂一人。《分春馆词》,页34。)第四期社课以黎国廉《少年游》“漱珠冈访杨议郎祠,用姜白石韵”为首唱,和作有胡伯孝、张叔俦、冯秋雪。(参《广东日报·岭雅》第二八、三十期,1948年11月15,29日。又黎国廉《少年游》,《玉繠楼词钞》未见收録。)其他各期社课可考者如下:

   黄咏雩《摸鱼儿》“和元遗山雁丘词”,和作有黎国廉、黄耀启、朱庸斋、冯秋雪、张叔俦、胡伯孝、刘景堂、许菊初。此期词课由黄咏雩首唱,小序云:“戊子仲春,客有自江南来者,言途中见群雁为设网者所困,一雁逸去,回顾悲鸣,竟自投地而死。予闻而义之,因和遗山雁丘原阕,偶拂古弦,不胜清怨,审音好事,倘复有杨正卿、李仁卿其人否?吾友六禾、伯孝、叔俦、庸斋、少痴、纫诗、菊初相与和答,同有风嘹月唳之感也。”激扬雁的志节,下片云:“江湖远,冉冉寒云又暮。霜魂归也谁诉。枯灯油尽疏星暗,只有笛声凄苦。春已去。君不见关山摇落皆红树。秋声万户。奈锦字书沉,银筝柱冷,卧听打篷语。”黄咏雩以天蠁琴奏出古弦,音声凄怨,其实也是借此抒发了人间的忧苦。当时除了小序中所提到的七人和作之外,刘景堂远在香港,亦以悼亡寄意。序云:“余以悼亡,情怀正恶,偶读天蠁、六禾和元遗山雁丘之作,有感于中,凄然赋此。”(参《广东日报·岭雅》三一、三二、三三各期,1948年12月13,20,27日。又参黄咏雩《摸鱼子》小序,《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06;朱庸斋《摸鱼子》“和咏斋雁邱”参《朱庸斋先生年谱》,页65,其后又有改作《摸鱼儿》“偶检书丛,得年时追和元遗山雁邱旧稿半阕,信笔补足之,奉寄静庵”,《分春馆词》,页63。刘景堂《摸鱼儿》,《刘伯端沧海楼集》,页102。)案范菱碧(?-1948)卒于十月十一日,刘词借题发挥,感人亦深。

  黎国廉《古香慢》“偕同社诸子漱珠冈赏桂赋”,和作有胡伯孝、张荫庭、冯秋雪、张叔俦;又黄咏雩《高阳台》序云:“与六禾、伯孝、无庵、庸斋漱珠冈看桂花。”(参《广东日报·岭雅》第三六期,1949年1月17日。又参黄咏雩《高阳台》小序:“己丑秋日,与六禾、伯孝、无庵、庸斋漱珠冈看桂花,依刘叔安体。”《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37。案:己丑当为戊子,误记年分。)案詹安泰《南乡子》序云:“戊子九月廿七日游漱珠岗,同行者黎丈六禾、胡伯孝、黄咏雩、朱庸斋。”或亦属同游赏桂之作。(《鹪鹩巢诗、无盦词》,页475。)

  黎国廉《无闷》“寒夕”,和作有冯秋雪、张叔俦、胡伯孝、张纫诗。(参《广东日报·岭雅》第四十期,1949年2月21日。)

  张纫诗《凤凰台上忆吹箫》“除夕”、胡伯孝《寿星明》“除夕社课”、黎国廉《祝英台近》“除夕用梦窗韵”、张叔俦《应天长》“除夕用梦窗韵”,未标首唱,殆亦属同题唱和之作。(参《广东日报·岭雅》第四五期,1949年3月28日。)

  黎国廉《云仙引》“吊钟花”,和作有胡伯孝《绛都春》、张叔俦《汉宫春》、廖恩焘(1865-1954)《鬲溪梅令》“咏瓶中吊钟花”。(参《中央日报·岭雅》第四七、四九期,1949年4月11,25日。)

  刘景堂《清平乐》“答友人招隐之章”,和作有胡伯孝、黎国廉。(参《中央日报·岭雅》第四八期,1949年4月18日。)

  黎国廉《碧芙蓉》“春阴”,和作有詹安泰、张叔俦、胡伯孝,又刘景堂《壶中天慢》、黄咏雩《南乡子》。(参《中央日报·岭雅》第五一期,1949年5月16日。詹安泰《碧芙蓉》“春阴和六禾丈韵”,《无盦词》失收,参余祖明(少颿、苏圃,1903-1990)纂辑:《近代粤词搜逸》(香港,1970年),页89;又《朱庸斋先生年谱》,页69。)

  张瑞京《浪淘沙慢》“别粤中文友”,和作有胡伯孝《临江仙》“和黄芋园韵送瑞京词长赴台湾”、冯秋雪、邓圻同,又朱庸斋《三姝媚》、黄咏雩《临江仙·己丑秋日饯别张瑞京》。(参《中央日报·岭雅》第七十期,1949年9月26日。又朱庸斋《三姝媚》“瑞京词长有台北之行,赋此话别,并希正和”,《朱庸斋先生年谱》,页70;《三姝媚》“送友”,《分春馆词》,页34。黄咏雩《临江仙》,《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38。)此期《岭雅》临近尾声,1949年9月中旬,张瑞京将赴台北,设宴孔雀酒家,与穗中文友话别,与会者尚有傅静庵(1914-1997)。1949年10月14日改朝换代,词社遂废,而黄咏雩亦以此词告别了旧时代。词云:

  相见些时还又别,乱中休问行藏。荃魂兰性一襟香。玉蛆酣醉梦,粉蠹蚀年光。 暝色高楼成怅望,关山无限斜阳。云罗哀雁各低昂。人烟黄叶瘁,海气緑尘凉。(黄咏雩《临江仙》见《海日集》,《天蠁楼诗文集》,中册,页339。)

  此词上片反映战乱频仍,政治腐败,但词人洁身自爱,所谓“荃魂兰性一襟香”,本质上不会改变,而去留也是各自的选择了。下片暮色四合,感慨苍凉,而故人远行在即,结语的人烟海气,情景交融,看来前景还是相当暗淡的。

   以上《岭雅》可以反映1948、1949年间粤港词坛的互动和盛况,人物众多,艺术的水平亦高。当时两地来往方便,完全没有签证或出入境的限制,詹安泰、朱庸斋曾经一度来港寻找工作机会,最后失意而回。詹安泰甚至还在1949年10月11日致函刘景堂云:“目下时局甚紧,万一有变,此调恐永不复弹矣。”(詹安泰《与刘伯端书·其二》,《刘伯端沧海楼集》,页362。此函前面尚有“弟颇思别出生辣一路,由生辣以寻重拙大之义”论词之语,“生辣”误作“辛辣”,当以原函手稿为正。)衣冠南渡,山雨欲来,自然会有一种文化断裂的恐惧感觉。黄咏雩集中社课之作亦多,始终参与其事,反映了他对时局的感觉,十分敏鋭,而词情厚重,委婉动人。

   1950年以后,词友星散,各奔前程,粤籍词人迁往香港者最多,次为台湾。黄咏雩困处家园之中,饱受迫害,前两年词作尚多,约得26阕,主要见于《芋园集》,以抒情写意为主。例如庚寅之作《鹧鸪天》“藏将旧帕香犹在,拾得残花瓣不圆”、《鹧鸪天》“商量更有明朝事,重说相思已不任”、《踏莎行》“一番风雨一番晴,较量只觉晴时少”等,(《天蠁楼诗文集》,中,页310-312。)风雨欲来,犹见愤愤不平之气。辛卯之作《临江仙》“当年一顾费矜持。佳人难再得,异地耐相思”、《临江仙》“一切有为如泡影,观人观世无常”、《临江仙》“拾得杨花沾臆泪,朅来一例飘零”。(《天蠁楼诗文集》,中,页318,319,321。)繁华梦碎,过眼云烟,一切都变得絶望,以至可有可无了。此外《琐窗寒》“庚寅清明,客有自香江来者,云六禾已归道山,怆然悼念,用玉田哭碧山调”,下片末二句云:“便悲凉、天蠁素弦,此时曲误谁更顾。望成连、海上无人,水咽荒山暮。”人琴俱絶,不忍卒读。同年《水龙吟》悼刘玉林(?-1950)之作,亦是“问天无语”。(《天蠁楼诗文集》,中,页311,339。)又《庆春宫》“辛卯咏水仙,依碧山体韵,道齐、藕庵、莺庭、广厦、少翰、庸斋同作”、《倦寻芳》“辛卯春日,与道斋、莺庭、藕庵过花隶,凭眺苍茫,顿有弹指华严之感”,(《庆春宫》中“道齐”一名疑误,或可依《倦寻芳》改为“道斋”,《天蠁楼诗文集》,中,页315,316。)此时留在广州的词人,跟黄咏雩来往的,有梁藕庵(1907-1975)、胡少翰、道斋、莺庭、广厦等,几乎都换上另一批新面孔了。其中跟朱庸斋的来往尤为密切,《鹧鸪天》“戏调分春近遇,辛卯”词云:

  不道销魂意亦销。暗抛别泪注愁苗。莺嗔燕妒将何说,钿约钗盟苦见招。

  人默默,夜迢迢。强凭歌鼓慰无聊。相逢蓦尔成微笑,急掩啼痕对阿娇。(《天蠁楼诗文集》,中,页317。)

   所谓“近遇”,说来难免有些暧昧,惜本事不详。此词婉约温馨,情韵悠扬,稍近于游戏之作,不同于黄咏雩其他词作一般凄苦的怨调。

  1953至1966年作品渐少,仅得14阕,全见于《海日集》,例如《琴调相思引》“丙申湘江旅夜”、《望江南》“甲辰游桂林八首”,多属旅途之作。1957年《八声甘州》“不晤叔俦九年矣。丁酉季夏,把袂巿楼,云将之南洋,倚声叙别,次韵和答,并柬沧海”,末云:“试徘徊、风花观世,算此身、还较落花轻。人天事、水流花去,漂泊无情。”写出人世无常之感,相顾唏嘘;沧海即刘景堂。1966年《绮罗香·秋怀》下片云:“伤心波上断梗,极目烟中秃柳,冥迷昏晓。一片秋声,不在树间林杪。正隐约、抱叶寒虫,忒凄凉、辞巢饥鸟。掩窗儿、帐冷灯昏,游仙痴梦绕。”(《天蠁楼诗文集》,中,页341,342,343,346。)意象连翩,哀音欲絶,世局迷离,只能托意于游仙一梦,文革方兴,来日大难,未免可悲。

   《天蠁词》附録复有晚年的作品9阕。《齐天乐·咏藕》序云:“吾友藕庵病废,索读拙词,因念词人咏藕,甚少见载籍,《法苑珠林》:‘阿修罗与天帝释战败,藏藕根孔中。’辄倚声谱此,并柬半园、午堂、荐庐、刚斋、曾庵、采庵、逸斋、劲庵、墨斋、苏圃、庸斋、瑞麟、季行、筱竹、子玉、荔夫诸子拍和。”词云:“心苦先枯,根深有节,禁得风波几度。”1974年,梁藕庵因脑血栓而不良于行,此词当为慰友之作。黄咏雩尝于当年9月写寄朱庸斋,朱庸斋亦赋《齐天乐》“客有以咏藕词见示,因用其原调赋此寄怀”一词以答之。(《分春馆词》,页63。)《梦江南》六首序云:“春韶不住,秋思多悲,乍抚树以长嗟,辄书空而自语。纪春婆之梦,玉局行吟;谱秋娘之词,珠崖传恨。不辞俚谚,用视知音,柬吾友逸斋、半园、午堂、荐庐、劲庵、曾庵、曲斋、庸斋、刚斋、采庵、季行、花村、筱竹、钝斋、子玉、荔夫诸子索和。”(参《天蠁词》之《横江集》,《天蠁楼诗文集》,中,页285,286。)其四云:“眼角横波还似笑,眉峰蹙黛又含颦。此际最消魂。”可能是纪梦之作,寄托遥深。这两篇词序都分别列出一份名单,各提到十六人,重见的计有区季谋、陈寂、黄文宽(刚斋,1910-1989)、张建白(采庵,1904-1991)、黎劲庵(?-1975)、朱庸斋、汪季行(1910-1993)、李筱竹、吴灏(1930-)、梁荔夫(1923-)、荐庐、曾庵、逸斋十三人,而单见的则有劳天庇(墨斋,1917-1995)、余祖明、詹瑞麟、李曲斋(1915-1995)、花村、钝斋六人,连作者共二十一人。人事有代谢,几乎都换上了一批新人,而这也可以说是七十年代初期广州词坛的小型聚会,而酬唱活动也渐趋活跃,另开新局面。此外尚有《卜算子·流花桥》云:

  宫燕敞红云,红遍离支树。歌舞冈头辇道连,不见珠鞍驻。 何处问琼仙,水映山鬟妩。大宝豪华一瞥中,事与流花去。(《天蠁楼诗文集》,中,页284。)

   黄咏雩《齐天乐》一词借咏藕寄兴,写出品节,表现悲苦情怀;又《梦江南》的销魂形象,已成过往,感慨亦深。而《卜算子》见证了一代繁华的没落,更觉沉重了。上片借流花桥回想南汉故宫的辇道珠鞍,风光旖旎,离支即荔枝。下片遥寄兴亡,大宝是南汉刘鋹的年号(958-971),共十四年。豪华一瞥,“事与流花去”,意谓世间上美好的事物都不能长久,词人只能回味一些破碎的影象而已。

   以上将黄咏雩的词作分为五期,即早年作品,共得57阕;中年战时居港之作,得词23阕;战争后期返回广州之作,约得23阕;战后复原之作多见于《芋园集》中,约得40阕;五十年代以后乃晚年作品,亦得49阕。总计共得192阕,各期的表现相当平均。其中以第四期即战后1945-1949年之间最为活跃,名家汇聚,光辉熠熠,配合越社及《岭雅》大量及频繁的唱酬活动,恰好反映了粤港词坛中的盛世。黄咏雩词各期都会围遶着一班不同的词人,亦师亦友,交游广博,《天蠁词》记録了很多词人的名字,看来也是粤港词史的实録,值得重视。而黄咏雩亦是粤港词坛中的名家之一,游走于婉约与豪放之间,庄重雅正,表现当行本色,情韵悠扬,哀响动人,亦具名家风范。
    (作者:黄坤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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