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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评《二荷花史》——“夜吊小青”和“严父责禁”(上)



  《二荷花史》向称木鱼“第九才子书”,是一部与第八才子书《花笺记》齐名的长篇木鱼。它叙述明末的一名风流公子白莲追求裴丽荷和何映荷的爱情故事。白莲经过了各种波折和磨难,终于爬上瞭高位,并娶得一妻三妾。这样的爱情+升官的大团圆结局,可能不易为现代读者所接受。历史上却在广泛的读者层,特别是珠江三角洲妇女中享有很高的声誉。这是对《二荷花史》高超的艺术性及其主旨:男女主人公追求个人的爱情幸福所作的最公正的历史评价。究竟白莲这个青年公子形象有没有社会正面意义呢?本文着重通过“夜吊小青”和“严父责禁”去分析和回答这个问题。

  《夜吊小青》首先表现了白莲超乎常人的婚恋观和择妻条件。他在常人的标准才、色之外,加上一个“情”字,要三者俱备。而这个“情”字,其含义是:自由择情、达情、痴情,不自由,毋宁死。这不仅大大逆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还有超乎以往文人墨客男才女貌爱情故事的思想观念。其实这种新型自由恋爱观首先来源于冯小青及其《小青集》(冯小青,史有此人,为杭州官妾,才色双絶。因看《牡丹亭》伤感而亡。有《小青集》问世。),其次是汤显祖及其笔下的杜丽娘(《牡丹亭》),背后是泰州学派和李贽等人以及当时具有新观念的市民阶层。这种新型婚恋观标志着晚明人性解放的社会思潮对宋明理学和封建婚恋观的冲击。读者现在大概会认为白莲这个人开始有点意思了。

  白莲本身就是傻、痴、癫情种的化身,而且痴得有点可爱。他从《小青集》中看到小青所题关于《牡丹亭》的絶句: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白莲虽然知道小青已是古人,仍心神摇动,情不能禁,直觉小青乃是“生不同时千古情”的红颜知已。甚至“于无人之处,尝呼”小青之名。光这类大异于常人的举止,就会被当时明代社会划为异端和另类。难怪他老是感到“苦闷”和“孤寂”。(这可一种时代病啊!)而当时又有谁理解、同情像白莲这样的青年呢?

  只有对无情与严酷的现实索然无趣,不存寄望,只有白莲这样的傻角,才会以极其严肃和虔诚的态度拟就诔文一篇,“以香一炷,花一瓶,清茶一盏,古琴一张”,凭吊从未谋面,己经作古的小青。

  白莲的诔文,是一篇五百年来木鱼中之至情之文,也是向礼教控诉和挑战之檄文。主人公高张越乎生死之人性大旗,首先劈空质问:“呜呼!人孰无情?”继而向天呼诉:小青之所以“抱恨而死”,全因“郁结憔悴,幽怨难平”。我们不难想到,白莲之所以发此哀叹,是基于他对现实中妇女生存的社会环境的残酷性有极度清醒的认识。只有痛苦才懂得痛苦。这几声洒泪泣血的木鱼,轻轻拨动了珠江三角洲多少被礼教压迫的妇女的心弦。她们心中多少不易被人理解的痛苦和不能被人理解的痛苦,都随着诔文的跌宕,交融到怨苦相磨,悲愤激荡的长歌当哭之中。当我们在苍穹中听到了“千载之下,谁独怜卿”这长长的一声叹息,仿佛看见了一个亭亭的弱质女子,在悠悠的千年黑闇,无限的时空之中,如一叶柳絮,正飘堕去无底的黑渊。这时,读者会觉得一股苍凄悲凉的冷感,仿佛从历史远处的黑洞而来,慢慢的爬上了你的心头。

  如果说读者从《夜吊小青》感受到主人公心灵深处感情的喷发,那么,《严父责禁》则进一步刻划了白莲在封建家长的阻力下,如痴如狂追求自由择偶的偏执性格和坚决的信心。惨遭父亲的痛打,看似是家庭普通教子的生活场景,其实包含了丰富和深刻的社会意义。

  表面上,父亲鞭笞儿子的原因是:第一,四书五经“抛书全不读”;第二,不是外出“多日不归”,就是回家中邪似的“茶饭不思”,“性情非常”。作为一个粗暴、专制,却又不那么精明微察的父亲,未必清楚儿子怎样如痴如醉、男扮女装去追求二荷。(知道这还了得?!)但作为一个维护家族礼教声誉的道统化身,却敏鋭地觉察到:若不施以无情的家法,儿子迟早就会变成脱离封建轨道的不肖逆子。白鹿庵早年归隐,望子成龙自然心切,眼看儿子不成龙快成虫,禁不住怒气冲天,大喝一声:“你作的好文章!”随即“叫人就付荆条到”,“喝声跪到在中堂”。不由分辩,“手执竹板频飞下,好似紫电从中拂玉郎。”这是通过残酷无情的肉刑警告白莲:及早回头。虽然,半途杀出个疼爱而不同情白莲的母亲救兵,幷且最后以书房变囚笼用铁锁关着儿子了事。但是白莲并不在意那些皮肉的警告,内心丝毫也没有悔恨和妥协。相反而相成。白莲耗费了全付身心连日在书房绘画了一幅《两娇图》,以表对丽荷和映荷不变之爱心。幷且,不停对着画像“时时刻刻来呼唤”,“朝夕相看不厌长”。这种“痴”、“傻”之举,使人想起了《牡丹亭》的柳梦梅对着杜丽娘的画像那句独白:“咳,俺孤单在此,少不得将小娘子的画像,早晚唤之、拜之、叫之、赞之。”《二荷花史》受《牡丹亭》的影响,此又一证。白莲这种“情痴”的个性与世俗环境的冲撞火花,照亮了白莲和双荷各自的内心世界,形成了多少峰回路转和扣人心弦的戏剧效果。究其根源,不过是晚明文人的一种时代崇尚。晚明文人程羽文在《清闲供》道出当时文人“癖、狂、懒、痴、拙、傲”六种习气。其中:

  

  “四曰痴:春去诗惜,秋来赋悲。闻解佩而踟蹰,听坠钗而惝恍。粉残脂剩,冬招青冢之魂:色艳香娇,愿结蓝桥之眷。病可原也。”(引历史笔记小说集成·明代笔记小说》程羽文着《清闲供》。)

  

  这一段话,用作对白莲这个“情痴”的个性心态的刻划,真是再精致和精彩不过了。白莲“情痴”形象的光辉贯穿在他以不折不挠反传统精神,冲决礼教,追求恋爱自由的过程中,集中在他似狂非狂,似痴非痴,真挚执着的性格中,并透出了晚明个性解放的时代精神。

  白莲得到了一妻三妾,爬上瞭高位后,一心只想成仙与长寿,人格与思想已一无可观了。相信读者也明白,这时白莲与人民大众的命运已无什么相干,而故事亦以隐逸入道收场。作为官绅阶层女眷和知识妇女的丽荷和映荷,她们比男子从内心和实际上会面对更大的压力。特别是当爱情来临时,二荷面临更多的忧虑、犹豫、矛盾和痛苦,几经反复,才会迈出历史性反传统的第一步。

  按《二荷花史》的人物个性思想浪漫情至,文风清新俊朗,当是明代产物,清人顾虑重重,是写不出来的,但苦无版本为证,姑且存疑。《二荷》音律精审,以优美的音乐旋律和清新婉丽的文词,光彩交错,相得益彰,是木鱼史上清丽派的重镇。。这一点,我以为比《花笺记》有过之而无不及,更胜一筹。

  

  凡例

  1.此次《二荷花史》重印,仅是普及性通行本,非学术性版本。参考了薛汕本和佛山芹香阁的通行本。

  2.选择曲文中相对较难懂的广州话作简单解释。

  

  

  《二荷花史》(全文)

  卷一

  《二荷》发端

  倒罢清樽理罢琴,偶行荒径见苔侵。正系(系——是。)日来无事贫非易,老去多情病自深。寂寂曲栏愁倚遍,你话探奇谁解过山林。不如且把风流案,等我传些清话去人间。

  近言我粤羊城内,世居南海一才人;白姓莲名青友字,年方十七正青春。孤飞雁影无兄弟,鹤发庭前独二亲。父号鹿庵称逸老,琴书无事乐闲身。母氏姓张贤慧极,年纪都将近六旬。白生品格风流甚,好似梅花无俗玉无尘。慷慨兼之多侠气,就系家徒四壁不知贫。且又惯耽(惯耽——习惯、沉溺。)风月癖,第一惜玉怜香最入魂。常言妻要求佳偶,所以至今犹未结朱陈。

  夜吊小青

  一日残篇方理罢,倦来纵步入园林。行到浣花池畔立,只见明媚春光最可人。红破小桃方裂锦,緑披高柳正垂云。啼春莺欲歌《金缕》,鼓浪鱼思跃水纹。望入彩霞天弄色,行看碧柳地留阴。穿窗正见蜂成队,绕槛还惊蝶作群。正系竹里独看春寂寂,花间谁共昼沉沉。

  生因对此撩情处,花事无端忽挂心。自想弱龄今十七,镜台犹未定佳人。独自对花无好伴,算来未免负青春。迟迟遂转芸窗去,回思只觉欲销魂。《子》《史》百家都不读,空系一番抽气(抽气——叹息。)一伤神。忽见《小青》诗一集,只话(只话——只想。)背来破闷倚花吟。唔(唔想——唔,不。犹言想不到。)想找到《牡丹亭》一絶,如海春愁转觉深。细思今日人家女,风流谁似小青身?或个有才非有色,就系有色无才亦可憎。纵然才色都全了,又怕佢地(佢地——他们。)锺情未必深。絶代阿青谁比得,才色深情俱可人。我想娶妻若得同她样,庶唔虚了百年春。最是生不同时千古恨,今日空对飞花想艳魂。旧时西阁今何处?何处方墙是緑阴?影象欲从何处访?空帏何处觅其人?掩卷忽然心想着:“算来今晚月当旬。正好将文做一纸,夜间去吊佢芳魂。环或得从天下,笑语花间或得闻。古道心减能感物,多情况是小青身”。即便展开笺一幅,枯肠搜索细思寻。倏忽龙蛇飞满纸,淋漓书就一篇文。

  写罢不知天色暮,花间月色忽筛银。便叫一个书童名雪桂,教佢香阶去扫尘。金炉自把龙涎炷,玉碗教盛雀舌临;胆瓶更采奇花插,石上还呼放碧琴。物件一时都取便,向花顶礼就参神。肃然如在躬身拜,遂宣所拟祭章云:〔白〕

  维年月日,怜香子白莲,谨以香一炷、花一瓶、清茶一盏,古琴一张,致吊于小青娘予曰:

  呜呼!小青,人孰无情?;子乃郁结憔悴,幽怨难平,抱恨以死,千载之下,谁独怜卿?意者香魂未散,幻为花月之精,空中环A2,时遇我于别馆离亭。奈何花底柳睡,悄悄冥冥,即之不可得而见,听之而又无声。使我纱窗寂寞,幽梦难成,孤灯挑遍,徒倚帏屏。呜呼!

  小青,我之念子,风流香艳,窈窕娉婷,故我于无人之处,尝呼我子之名。子倘怜我,当于今夕共话生平,或随好风而来月下,或因香梦而入疏棂。请驾鸾鹤,早下青冥,莫学落花流水,两属无情。呜呼!来矣!小青,小青。

  [唱]吊祭已完时夜静,寒笼烟树月将沉。四顾寂寥人俱寂,只着(只着——只好。)归窗去睡歇精神。

  梦赠双荷

  辗转不堪疲倦甚,依稀栩栩蝶如人。朦胧见一青衣女,手持一束笑吟吟。说道:“我主传言多上福,特差奴至请郎君。”白生听得忙声问:“妹你家中贵主是何人?”青衣微笑回生语:“君尚如何未晓因?我主原来非别个,小青名字是娘身。含愁自系埋香后,却感东皇(东皇—孙皇太一,即太阳。)宠惠深。命掌蕊珠宫苑事,职司风月管花神。荣华今已非同昔,不比当年侍下陈;西陵不比愁芳草,不比血染春衫有泪痕。临池不比偷怜影,不比挑灯闲读夜伤神。坠楼不比人空死,金谷唔来羡季伦;杨枝却遂天生愿,纵有桃花不比魂。因系月下感君垂吊意,故此差奴特地到邀寻。”

  听罢白生方欲答,唔想青衣携起走如云。一时便列宫庭上,美丽其中果絶尘。须臾帘卷青娘出,左右相扶尽美人。礼毕便分宾主坐,小青遂即把言陈:“妾昔在生多薄命,粗鄙何劳挂在心。诗歌既已蒙青盼,做乜(做乜——为何。)月下尤烦吊慰深。想起此情难以报,只有一朵并蒂荷花欲赠君。”即携生向池边看,只见波光如练静无尘。空系沁着并蒂白莲花一朵,世上凡花莫与伦。细细天香轻作瓣,盈盈秋水淡为神。小青笑指双荷道,“轻盈惟此可酬君。他年若得根成藕,须向瑶池证夙因。你莫失足自贻千古恨,回头当误百年身。”便叫侍儿轻摘下,将来递过白生云,“此花还仗扶持力,中途怕有恶风侵。莫学汉元多薄幸,琵琶让佢泣边尘。”(莫学句——不要学汉元常那么薄幸,让弹琵琶那个(昭君)在边城尘埃的路途上哭泣。)

  白生听罢全唔解,只着接花辞别转回程。唔想刚刚归至中途地,凑着古树莺啼斗早春。就时畀佢来惊醒,往事方知是梦魂。

  春游遇美

  举头忽见东方白,起来闲坐独沉吟。正想梦中情与事,忽听前厅有客临。出见讹知非别客,乃系一个顶号(顶号——第一。)相知李若云。白生一见忙呼坐,遂将前梦对他陈。若云听得深称异,就话:“梦寐原何有凭真?古云春梦多颠倒,哩下劝你抛开且莫论。我想今朝乃是清明节,该寻一地共游春。算来城北花溪上,寺观清幽远市尘。豀边有座湘妃庙,哩下踏青多少奉香人。唔好(唔好——意为好不好。)大家来去同游玩,庶唔虚负物华新。”见语白生称极好,就叫书童跟尾共抽身。

  轻举步,慢趋前,风光无地不堪怜。笑语林间欢酌酒,清歌花里弄朱弦。笑语见人围蹴踘,又见罗裳轻卷试秋千。见人斗草穿芳径,又见紫骝嘶过緑杨烟。正系四时最好是三月,一路相逢美少年。芳景寻来看不尽,入眼花溪已在前。生共若云忙赶上,只见流水胡麻又一天。曲处转从栽竹径,平来宽踏种花田。桥通对面楼藏树,路入前头路隔烟。闲行转到湘妃庙,石栏低倚共流连。只话又从此地观春景,唔想隔溪忽见一花船。载着如花人一簇,真系风流个个可人怜。摇来系在横塘曲,佢地就整衣妆共上船。企(企——站。)定有人轻说道:“我地(我地——我们)拾翠如今往个边(个边——那一处。)。总为前头有座花亭好,所以踏青人爱到流连。”

  二生举目来同看,只见柳眉花面各争妍。其问有系长披发,好似一片香云披緑肩。有系发鬓学梳新样髻,就畀花枝斜插衬金钿。春衣有系金为缕,有系冉冉春罗着紫烟。有系行时有系(有系——上述“有系”均作有的解。)坐,但就遮遮掩掩小亭前。自己睇来能惹恨,就中两个更堪怜。衣着一身都系白,上都系带紫云肩。头亦都系梳风穗,就系青丝都亦正披檐。大家扶着香肩立,好似—双春玉倚风前。正系立当秋水花应妒,行过东风燕定怜。

  白生一见魂飘荡,惜玉情怀更觉牵。就阻(阻——拉着。)若云低说道:“我地此行真亦不徒然。你睇池畔这双穿白个(个——那个(人)。),唔止月中飞下两云仙。唔好大家行过垂杨岸,近些来去细观瞻。”若云带笑称:“来去,等我睇佢做乜咁(咁——那么。)貂蝉。”遂即扶肩同举步,轻轻行过緑杨边。藏身正欲来偷看,唔想惊动几个梅香美少年。齐声道,“有人来了,请众娇娇好下船。”此际二生闻此语,乘机直闯到亭前。吓得个群娇贵人家女,回身躲避各纷然。佢就共将扇底桃花面,欲露还遮最可怜。惟系(惟系——惟有。)个对着白美人真定静,只见凝然端立在亭边。

  直待二生行过后,回看始见细开言:“我地亦来归去罢,此间唔在咁烟缠(烟缠——不舍缠绵状。)。况且今日踏青人似蚁,恐怕失魂唔止一疯癫。”语完遂共移香屐,娇来只觉步难前。风吹绣带裙轻卷,消魂时又见金莲。你拖我阻飘还荡,簇簇相扶共下船。此时解缆摇将去,空系剩落余香恼白莲。

  生见船开人已远,暗中心事益如癫。随舟跟着佳人去,唔想水穷桥断路难前。正系一见便睇真似梦,望来虽近远如天。白生此际情难禁,转身还复向亭边。只见印苔香屐留痕浅,佢就指将来对若云言:“个正系那人遗迹了,你睇细得如同一个钱。你知佢系谁人否?做乜娇姿有咁可人怜。佢系碾玉生为双姊妹,团看胎作两婵娟。杨柳比腰无异软,芙蓉如面一般妍。哩下点(哩下点——这下怎能够。)得她名与姓,我就移家迁起(迁起——搬迁到。)佢墙边,我就请人通信息,我就安排金屋贮婵娟。”若云听得呵呵笑:“你今作怪甚非前。往日学人称老实,做乜一旦因佢发起癫。此娇我亦唔相识,天上人间总漠然。兰桡既载人归后,此舟过去已无船。渺茫踪迹何须问,就系二乔双燕亦徒然。正系黄鹂有恨空啼树,青鸟无情已絶烟。不如共你回归罢!闲事何须苦挂牵。”

  生见若云催步转,凄凄只得共逥旋。半路若云分手去,自生益觉走难前。

  问卜寻踪

  行来城外关桥上,睇见一个先生卖卦在旁边。转因心内思量道;我欲访寻先那两蝉娟。正好请教此翁占纸卦,睇我访问该从那一边?”

  托词遂向先生启:“敢劳将卦为我占。外游我欲寻佳友,踟蹰今未敢趋前。唔知利在何方去?故此指迷今特托高贤。”先生听了生言语,即为忙忙取卦占。占罢叫声:“多贺喜!元龟吉兆已先传。问来卦系干兼巽,巽是风时干是天。凑为一卦‘天风’,‘’为遇也《易经》言。凡事不期而遇合,前程一定喜无边。据卦看君今月内,相逢似系有奇缘。唔止空空好去寻朋友,看来还有遂心田。欲知要往何方去,第一西南两处最宜然。此卦上干而下巽,干居南位巽西边;得朋主在西南利,此语原来是《易》言。君行若向西南位,喜事须知在眼前。正系莫愁前路无知己,为友为钗事总全。”

  白生此际闻他说,心中无限喜欢天。便付卦资忙揖别,相辞遂即转家园。

  步访桃源

  匆匆归到书房里,红日沉西已暮天。一夜闲思知多少,春树朦胧又晓烟。生即起身梳洗罢,披衣就去访桃源。

  启行初向东方出,只见一溪流水自潺潺。临流空忆胡麻饭(胡麻饭——随便的一顿饭。),你话阮郎(阮郎——指东汉阮肇上山采药遇仙事。)何日正逢仙。迟回几度唔知久,北社春光忽在前。便向小桥忙踱过,撩人又见酒家帘。胡姬十五当垆坐,笑执金樽把客延。只话脱下春衫沽一斗,又怕破愁翻恨酒无权。急从楚巷忙穿去,又到西家问翠钿。忽思占卦先生语,话在西南两处见奇缘。如今已系西方了,逢人须要细观瞻。就向花街轻一转,笑语俄闻在耳边。谁知系一高楼上,窗里凭来两少年。举眼轻轻偷睇下,见佢满头花翠倚珠帘。装束轻清真俏丽,緑云刚亦正披肩。以为人系冤家了,唔想仔细观清又不然。正系寻穷楚馆难逢影,访遍秦楼亦絶烟。返身遂又忙移步,便从柳陌往南边。所经门巷都看过,何曾见有那人烟?自想行履将半日,饥来已觉步难前。

  思思只话回家转,唔想见个阿姑行出在头先(头先——即先头、排头。)。人话佢系南街察院裴爷婢,生来俏丽几清廉。身着白衣长到膝,青裙拖地发垂肩。轻挑一对红鹅盒,行色匆匆直向前。忽又一个阿婆随后到,开声叫佢做银蝉:“大姐你今何处去?盒中乜物对我言。”银蝉回看称:“黄妈,我今系往西城蔡姐边。我主丽荷裴小姐,共起映荷小姐女婵娟。放船昨到花溪去,同乘湘庙把香添。今在蔡家还未转,夫人叫我接逥旋。阿妈,你亦如今何处去?等我来跟你尾共趋前。”黄婆笑答银蝉姊:“哩下我正思量到你边。前日丽荷娇小姐,曾使凌烟阿姊对我言。呼我去讨珍珠来界我,将来串佢耍云肩。独系我姊哩下唔曾便(唔曾便——不方便、没有空闲。),所以特来回话姐妆前。姐既如今唔在屋,等我亦同你到蔡家边。”两个言谈虽系无心说,唔想有心人已尽听全。

  此时生却随她后,听说频频喜色添。知佢所言两位多娇姐,定系昨朝所遇两娇仙。细想卦今灵验了,果系得闻消息在南边。

  心中正自偷思想,黄婆又问这银蝉:“个映荷娇小姐,佢系谁家弄玉女娇仙?系你丽娘乜的亲和戚?做乜常常住在你娇边?”银蝉见问微微笑:“阿妈!你原来总总不知天。佢系叫我老爷为母舅,西塘何姓女蝉娟。父系举人何晏也,身故如今已几年。老母点知还又丧,故此鞠育常来母舅边。”佢就一面行时一面讲,唔想看看已是蔡家前。两个就时忙入去,白生取路又逥旋。

  归窗定计

  情默默,意茫茫,自西而北转东方。行行忽又心思道:“听他所说两红妆。一唤丽荷裴是姓,一系姓何名系映荷娘。戚属姻娅姑与舅,两家原是表亲行。我想鹦鹉既传人姓字,春风容易到花旁。况且丽姐尊君裴緑野,与我家父旧同窗。但地红楼既系巢双凤,我就蓬莱有路不须忙。等我施将巧计来奔月,只要亲到嫦娥桂树旁。”

  忙中不觉家门到,遂即推扉入草赏。坐下又将来静算,欲图良计去寻香。暗里想来方得计,手拍青琴喜欲狂。唔想雷桂忽传亲命到,白生趋召即登堂。

  闺阁谈心

  停语白生家内事,且言双玉在香房。时值夜云初吐月,从天流魄到纱窗。映荷便启樱桃口,笑唤同心姐丽娘:“忆自踏青溪上去,提起蔡家姨表女红妆。大家游玩归来后,转眼如今数日长。沉沉忽遇连宵雨,真是緑泣红啼实可伤。今宵喜得愁云破,你睇月色娟娟照洞房。算来好上朱楼去,卷帘同赏月华光。”丽娘遂即回香语:“月好今宵果异常。你睇碎来绛树疑披雪,烂入绯桃似带霜。登楼真系该同乐,此事分明遂我肠。”转身遂叫凌烟婢,“去揩玉笛上楼房。”又叫一个女童绮琴来嘱咐,教佢银瓶汲水试旗枪。

  二鬟即领佳人命,佢就你我工夫各自忙。只见凌姻便把潇湘管,跟着如花两个媚娇娘。登楼共倚朱栏坐,望月同开碧玉窗。清辉万里寒侵眼,照彻千林蝶梦香。

  丽姐此时揩(揩——拿、手握。)玉笛,学吹杨柳韵初扬。正系几点脆来牙欲冷,一声松去舌留香。唔想引来云影流风出,漠漠频飞点太苍。遂使金波收复散,还教玉镜露仍藏。映荷见此云披拂,因语同心姐丽娘:“聚散人生知点样(知点样——知道怎么样?)?好似风剪轻云碎碧苍。东北西南浑莫定,或时相聚或分张。比如我共同心你,幸得相亲姊妹行。或向花间同拾翠,或同玩月倚纱窗。晓起梳头同对镜,日同行坐夜同床。无事深闺同刺绣,有时吟咏亦同腔。姐欢我亦同欢喜,就系我愁姐你亦同伤。且又同年同月同时日,都同十六好春光。睇来两地相同处,稀奇真觉不寻常。有时只怕唔同得,就似嗲(佢爹——那样的。)轻云无定各分张。一人一路行开去,你话点能一世共得同房。”丽姐听言将笛放,玉臂伸来恨觉长。轻轻递即开香口,就话,“两字离情自古伤。况且我共同心情更切,一有分离实断肠。算来若许重生过,等我将情哀告转轮王。唔愿托身为姊妹,托身唔原弟兄行。若还真个由人愿,我就愿为永世有分张!(分张——分开。)在木愿为连理树,在禽愿作水鸳鸯。愿在鱼中为比目,在花愿作并头妆。若系在人就愿为夫妇,等好相亲相爱度韶光。免得大家离别苦,只系这般方得遂心肠。”

  映姐听言方欲答,只见凌炯叫句,“丽娇娘!姐你大家若要唔分散,等我替娘算下(算下——盘算、打算。)亦何妨。咁样睇来还做得,唔好大家同嫁一才郎。自然一世同欢聚,有乜尚愁南比各分张。”见说二娇同道“啋”(啋——意为不同意,轻度骂人之语。此处为戏谑之用。),随着映娘按语骂声忙:“我的仙家唔做凡人事,谁同你讲短和长?”凌烟见骂微微笑,就话:“贱人说错太唔当(太唔当——太不应当。)。我姐果然天上女,果然唔入俗人行。独系仙家亦有唔仙个(唔仙个——不似仙人样子。行世俗事(指婚姻)。),姐罢天孙人话嫁牛郎。我姐好无同佢样,只怕鹊桥他日亦成双。”

  但尚讲来犹未了,绮琴移步到身旁。行近说声:“茶好了,哩下请娘去饮恐时凉。姐呀!夫人正到来寻问,叫我请娇亦就下楼房。佢话夜深唔好贪呆坐,怕有生风吹着两娇娘。”娇时便下朱楼去,破闷同倾碧乳尝。

  入耳得闻更报二,佢就寻梦怕归卸晚妆。直到次朝将日午,倦来人起共凭窗。

  乔妆珠女

  只见绮琴带个临头妹(陪嫁丫环。),缓步轻轻共入房。一身妆扎多齐整,佢亦脂粉搽来满面光。头梳一个苏州挽,插着碎剪荼衬在旁。练粉白衫长过膝,重有青裙拖到脚长。手拈一把茶桃扇,脚踏红皮屐一双。揩个描金花篱仔,口中细细嚼槟榔。发亦不长方到眼,佢就睇人放得眼都光。

  二娇一见齐声问:“阿姊!你系谁家屋内女娇娘?”那人见问微微笑,就话:“婢子名呼做探芳。姐今问我谁家女,偷药居从桂树旁。我系自小找珠来度日,故此一名又叫弄珠娘。今闹姐要珍珠用,所以特来送入姐花房。请姐将珠亲睇下,此珠不比别珠行。”就把手中这个描金篱,轻轻递过两娇娘。,二娇揭盖忙同看,只见珠玑无限在中藏。粒粒看完称:“好呵!”徐将价值问珠娘。探芳细语问娇道:“姐呀,此珠唔系乜寻常。唔系石家揩佢称为緑,亦唔系妄做下喉一串香。唔系将来出在骊龙颔,亦唔系蚌胎生在水中藏。唔系照乘走盘和撒殿,亦唔系乜百足禽罗夜放光。姐罢原来叫做相思泪,正系出在水国鲛人(传说:海中有象人之奂称鲛人,(其实是儒艮奂)流泪成珠。)眼里藏。故此大如红豆清如水,似赛姐你盈盈汗咁香。姐若要知它价值,连城十五或相当。论价恐妨难得就,若系论情我就送娇娘。”丽姐接声回笑语:“如何阿姊咁乖张(乖张——聪敏之意。)。古道将金来博宝,唔论钱财现岂当。请把价钱殷实说,正经莫讲口花香。”探芳听罢佳人语,叫声,“姐你来知详。如今共我初交易,故此唔论钱时愿送将。古云今转图明转,做乜就好深深不怕我娇娘。设若界娇来赚怕,点得翻头第二场。倘娇若系唔嫌弃,扶持许我得时常。或有紧关求姐处,宽容姐又肯解囊。哩下共娇方会面,就系这回唔赚亦何妨?价值任从娇赐下,相交只要莫遗忘。

  映姐此时心暗想:“做乜此人讲得咁灾殃?”遂又细看她面貌,看来似赛一儿郎。心上想她唔好惹,便思教佢出香房。称语即呼:“阿姊罢,价钱今且莫商量。你睇云笼淡日天如醉,似有闩门雨一场。不如趁早回归罢,等我爱珠容日正寻娘。”探芳带笑回娇姐:“我实还家路渺茫。正系未经玉树三山远,去隔银河一水长。天若果然真落雨,我就待至晴时正转乡。姐呀!唔晴我实唔回去,我就今宵寄宿在香房。”

  映姐听言心转惑,眼视同心共出房。行埋(行埋——直近。)背处开言道;“此人怪祟甚非常。近来有种癞狂子,将男扮作女人妆。入门专睇人家女,贪图窃玉共偷香。我估佢亦系将男来扮女,所以讲来得咁怪灾殃。我地唔该兜答佢(兜搭他——理会他。),不知早送出门墙。”丽娇即接同心语:‘我亦有些疑佢系男妆。面部似乎曾睇过,疾牙(疾牙——疾然,极短促时间内。)一下记唔详。如今怎设牢笼计。正得只灾殃出了房。凌烟笑谓:“何难事,只系姐你机关要在行。”低声说道,“须如此,自然收了这魔王。重要将佢珍珠来骗了,罚他空手转还乡。”使行侍女凌烟计,叫她后面去先藏。

  算定即返房内去,笑呼阿姊听言章:“睇你通疏真爽快,我欲认你来为姊妹行。正共同心偷讲到,十分怠慢太唔当。恨无一些情趣物,可以将来奉下娘。”独系后园有树清奇果,生熟如今已可尝。本名叫做‘难扳子’,俗语呼为‘独望乡’。出在西番入贡国,香甜真实不如常。移步敢劳同去摘,等你试它新出又何妨?”探芳笑把佳人答,就话:“多承生受姐娇娘。我实如今饥渴甚,正思得姐果来尝。今幸得娇来赐我,真系济人饥渴当烧香。”映姐诈云:“休见笑,不须阿姊过称扬。果木岂堪为敬意,言重教人怎敢当。”语毕就时同起步,迟迟共出绣花旁。

  便指后门行出去,又行一条曲巷转东墙。忽见一门将欲到,二娇故立在回廊:“我地大家来摘果,做乜都唔取个盒来装?”缔琴见得佳人说,就时取盒转番房。映娇睇见丫鬟去,忙又开声叫:“丽娘。我共同心唔去罢,怕有闲人在路旁。撞着一时难躲避,睇身睇势觉狼(狼——狼狈、难堪之意。)。要去先须看过路,大家然后好行藏。”探芳实欲同娇去,佢就先行为姊挽端详。出门举目忙来看,只见废园一所甚荒凉。心上以为行错路,转身回报两娇娘。唔想佳人见佢园中去,打声遂即叫梅香。凌烟急出将门闭,叫声:“阿姊不须忙。请在小园来住下,好摘果子用心尝。脱下蒂时方请出,唔时系在个头忙(唔时系在个头忙——时时在那边忙。暗指用计骗探芳在园子空等待。)。”说罢笑声都震了,霎时人影就潜藏。

  探芳时在空园里,独倚柴靡气断肠。自想两娇真系毒,做乜将人弄得佢心伤!缩缩云头来哄我,出园摘果大家尝。谁知乃系奸人计,贪图撵我出香房。又把我的珍珠来骗去,分明海计似张良。今已中她奸计了,实难再入见娇娘。可怜一盒相思泪,空系买到园中“独望乡”。算来果系“难扳子”,果名真正趣非常。细听内头皆静了,情知人已转香房。又见天时真欲雨,睇来一紧觉心慌。只着四面来细看,探寻条路转家堂。

  青楼唱和

  忽见树藏门一度,打开随即到街坊。这条后路唔多熟,东西南北总茫茫。信步就时行一气,睇来已自系西方。正系个日访娇经过处,倚楼还见两红妆。只话识路归家容易了,唔想雨从头上己飞忙。电烈风驰云又怒,砂飞石走得人狂。因而在个门楼下,避来暂且把身藏。

  靠着朱扉轻一看,只见内头走出一梅香。睇着探芳频语道:“阿姑,这雨甚非常!门楼浅窄难遮扺,”不如请入我家堂。”探芳此际多欢喜,称言:“多得妹矫娘。”就同步入中厅去,睇来几席灿云光。又见上头悬个匾,“艳斋”二字写中央。细看两边还有对,红纸书成贴在墙,左曰“酒清怜紫玉”,右云“花意爱红香。”探芳见对心偷想:此间莫是少年场?近来有个传名妓,一为紫玉一红香。今畀佢名来作对,我估哩头就系佢家堂。心中正在思疑处,入耳俄闻叫一句“将将”。就从内里帘间望,唔想正系日间倚楼所见两娇娘,叫做红香兼紫玉,象棋闲对细商量。

  举步即时返去睇,只见棋中车马正匆忙。士卒纷纷来又往,棋子敲残有几双。着来急是交关处,探芳其时到身旁。紫玉举头忙便问:“阿姊谁家女娇娘?”探芳见问时开口,随即称佢做大娘!“我系名唤探芳身姓白,寒居亦就住东方,因探我妹裴府方回转,谁知遇雨阻行装。路上一时无处避,故此将身闯入姐华堂。万乞宽容休见罪;若系稍晴我就转家乡。”紫玉听言称:“甚好,从容慢慢不须忙。”语完遂又将棋着,呖呖声飞杂雨长。正系迷来已见入当局,袖手谁知笑在旁?红香着到将输处,一婢盛来晚膳香,乘机佢就忙抹乱,开声时便说言章。笑云:“此雨非常大,水沁天门系哩场。”因对探芳称语道:“哩位阿姑怕你恶(恶——难以。)还乡。想是未曾茶与饭,请来食口又何妨。”探芳只话辞唔食,紫娘时又劝声忙。个时只就从她命,进食同拈玉箸长。

  茶了饭完天亦夜;那雨依然未散场。探芳此际心焦躁,唔知点得还乡?默默想来烦恼甚,开言便问两花娘:“姐有伞时求一把,畀我将来遮雨转家堂。回家若到明朝早,即时送转与娇娘。”红香按语称;“唔便,已着人揩出外厢,但系若然唔见弃,今宵在此亦无妨。况且如今天色夜,黑得都如墨斗囊,路上定然难走往,不如明早正还乡。”听语探芳忙便答:“只愁搔扰姐家堂。”紫玉笑声随亦答,称言:“这个有何妨。在家不爱迎宾客,出途无主肯收藏。你因雨阻难回去,留宿原来理所当。”探芳见佢情真切,且又夜来果系恶还乡,只得顺从唔转去,留宿青楼过夜长。

  此时又见红香姐,叫鬟点火上楼房。承命侍儿忙便取,盈盈持到一银缸。你我上楼来坐下,谯楼时已鼓声忙。两姐就时呼侍婢,教从后面另安床。就把探芳安置当,大家然后卸娇妆。

  探芳时亦难先睡,闷坐凄凄觉断肠。因把这楼来细看,只见此中铺设亦非常。素粉糊来为白壁,文纱扪过是红窗。一桌倚窗还摆正,瑶琴安着在中央。交椅列开分左右,数来仅亦两三张。转眼又观前一步,两边安着两花床。中间放个花梨架,搭起几件文衣共绣裳。垂垂珠箔从中卷,又见侧安一桌系挨堵。上叠古书三五卷,供起砚匣花瓶共笔床。灯下睇来犹未遍,佳人已换晚来妆。笑把牙梳兼宝镜,将来收在缕金箱。洗手弄珠都已罢,红姐因而唤:“紫娘。你睇这雨沉沉还未息,听来真觉好凄凉。难道今宵空就睡,唔好又把棋精战一场。”唔想紫娘时已将琴拂,就话:“着棋空系费心肠。不如借佢为题目,作首新诗挨夜长。大家刻烛来拈韵,夜雨敲棋做一章。”红姐答言称亦好,佢就取书寻韵对银缸。限来“情”与“声”‘城”字,坐从交椅各思量,凭桌就同轻拂砚,笔尖摇处各心忙。

  丢下探芳全不顾,无语无言在一旁。斜眸懒态耽愁坐,穿雨俄闻二鼓长。恰好两娇诗写就,佢就悄悄行从背后(——窥。)。入眼谁知因好句,失声不觉咏来忙。[白]

  

  夜雨敲棋紫玉稿

  底事黄昏最系情,玉棋和雨响春声;

  只今笑杀浑差着,一局能输十五城。

  夜雨敲棋红香稿

  闲呼迷局耐芳情,打破春愁似有声;

  散作啼花千点雨,飞飞如满石羊城。

  
探芳读罢频称妙,就话:“两娇佳句果非常。”红香、紫玉的听语,不胜怪异在心肠。这个紫娘忙说道:“做乜你亦解诗章?我重估你全唔识个字,谁想你亦唔同俗女行!妹今既系通文理,就求指教亦何妨?”探芳听语微微笑;“我地粗人实未解词章。不过偷偷听到娇佳句,细细揩来记在肠,平时二字都唔识,心上如同大国香。哩下我办学姐话成有几句,睇来唔似乜诗腔。只怕两位大娘来笑我,现时念去你知详。”见说二娇齐语道:“佳章想定趣非常。”取笺即便教她写,唔想制貌(制貌——迎面、碰面。)原来是探芳。就话:“一字我都唔会画,只系敢求边位大娇娘。替我写成教导我,好知怎样是诗章。”紫娘笑谓:“真言否?我就替姑写下亦唔伤。”彼念此书随就写,遏云旧调不寻常。[白]

  

  夜雨敲棋探芳稿

  怪他同局不同情,乱雨敲棋各一声;

  虽是相思围未解,好凭车马破愁城。

  

  红与紫,两娇身,大家看了这诗文。即便改容皆起敬,佢地共把秋波看着人。齐声说道:“真佳句,落想分明妙入神。”探芳忙语称:“唔敢,大娘休笑我本身。蛮话自知粗拙极,点能似姐咁清新。”紫娘时又称言道:“我地早间实亦少思寻。做乜放呆只管将诗做,就唔请教我姑身。懵向江头来卖水,真系想下来返丑煞人。哩下细看阿姑诗一首,声调清新咁絶尘。且又思深力厚文心婉,我地唔能似半分。因而想着天之下,须知处处有才人。不过世间总系唔生眼,玉石唔能辨得真。所以才人当下无人识,你话几多埋没世唔闻!”红姐答声:“真系唠,古来谁识是才人。我想司马若唔逢卓氏,谁解听他緑绮琴。独有红拂怜才知李靖,至今佳话尚传闻。其余多系痴儿女,你话有眼何曾识好人。我地该从今以后,将来紧紧记在心。每似哩回多租率,又轻错过眼前人。”语中忽听谯楼上,飞入三声鼓角频。坐到夜深人已倦,红香只觉欠精神。就话:“我今思睡了,”佢就拂床先去梦为云。

  紫玉托身

  紫玉爱才如爱命,细谈犹共探芳论。就话:“姐你妙龄今十几?诗词谁教你知吟?”探芳带笑将言答:“虚度于今十七春。生在蓬门人不识,将诗只系自家吟。姐你尊庚兼上姓,乞求亦说我知闻。”紫玉即时抽个气:“讲奴真个好伤心,我系姓秦年十七,世家原系北京人。父忝乡科为县尹,选来东粤效鸣琴。半路忽然遭着贼,一家杀死命归阴。留我卖入青楼为女妓,流落如今已两春。我虽有个亲阿叔,佢在家中总未闻。远书欲寄无由达,故此空逐飞花染俗尘。”欲语谁知喉哽咽,盈盈珠泪忽沾襟。

  探芳见但情真切,接声随即语佳人:“若非娇你将情说,险些轻视娇娘身。谁想金鞭白马来从赵,玉面红妆本姓秦。原系宦家娇小姐,凑着时乖误此身。”紫玉答声因又道:“真成薄命不堪论。算来好似豀边柳,空放柔枝几度春。一把惯供人赠别,青丝谁爱叶如颦。随风却怪浑无定,常自飘飘错向人。仔细算来真可恨,不知何日正离尘。”探芳劝道:“娇休虑,自有云开见日辰。若思要脱烟花债,我想姐该寻个有情人。从良嫁佢为夫妇,就系姐你莲花不染旧时身。”紫玉含愁忙又说:“此情我亦早思寻。独系海内易寻无价宝,世间难得有情人。相逢都系痴儿女,无人堪托我终身,所以年年杨柳虚春色,夜夜鸳鸯错梦魂。”讲到情伤心又切,探芳见亦觉伤神。就话;“我地近亦悲泪落,风雨时时怨好春。正系我未成名君未嫁,看来都是不如人。若娇果要离冤债,等我为娇试试细思寻。想来可以终身托,情重除非这个人。”

  思思欲讲还收住,引得紫娘舍死问声频:“欲言又止因何故?做乜唔说我知闻?有话请娇明白讲,何妨一直对奴陈。”探芳微笑随称说:“我欲送娇一个有情人。独系怕娇唔肯居人下,故此欲语还停未敢陈。”紫娘答语称:“何论,只愁唔系有情人。我想緑珠当日居金谷,坠楼还把死酬恩。若然果系情深个,我就从他为婢亦甘心。请姑实把其人说,唔在狐疑避讳深。”探芳听佢言和语,开声因就对她陈:“有个书生身姓白,计岁方才十七春。名莲表字为青友,果系惜玉怜香一妙人。娇若把身来托佢,我想风流一定遂娇心。”紫玉听言忙接语:“你所称言这白君。估系案首去年方入学,别号怜香那个人。佢哩我已知名了,清新好似鲍参军。时常见佢诗兼画,笔墨真无半点尘。东粤围棋称第一,重话精于音律与弹琴。独系唔曾得见他眉宇,我想生来定亦不犹人。如今姑你因何事,得知佢系有情人?”探芳急就回言道:“佢原系我族兄身。我们因此知他事,见佢锺情果似海般深。佢今为两如花女,欲要求为结发亲。事因个日清明节,偶往花溪去踏春。得遇丽荷裴小姐,共起何家小姐映荷身。就时撩起怜香恨,为她日夜苦劳神。一心只想成佳偶,无人传达到娇闻。因而扮作珍珠女,亲到红闺访美人。只话安排对面传心事,唔想就被映娘识破佢来因。把佢珍珠来骗了,又将人撵出花阴。畀个烂园将佢揾(佢揾——佢,他。揾,困住。把人揾(困)住。),几乎气死行人闻。回家即害相思病,今尚迷迷未醒魂。我想此生实系多情种,睇来真可托终身。大娘若无嫌他处,我就为娇情愿作冰人。”紫玉听闻言丽姐,共起映姐二娇身。就话:“此娇系我之徒弟,去年曾请我教琴。生来果然多娇媚,我见犹怜是美人。我思白生既为她牵恨,只怕向人唔肯再弹琴。你正所言知假事,画饼充饥恐未能。正系夜半想油来添火,暗中徒费一条心。

  探芳听得微微笑:“紫娘真系有心人。古道多情人为多情死,我想生如见你亦销魂。等我明日就同娇执斧,定要作成你地好缘姻。哩下姑将铁笛来吹月,只要娇就明明放实音。”语毕紫娘方欲答,唔想红香撒醒问声频:“嗳呀!你们重坐还唔睡,有何好事咁谈论?你听鼓角频催促,敲来已是四更深。抖擞各须安就枕,唔时明日无精神。”紫娘遂应红香道:“我地系将诗事懵淡论,坐来只管贪呆讲,所以唔经唔觉(唔经唔觉——不经不觉。)到如今。”语罢红香还又困,只听灵鸡喔喔报声频。睇来又见红窗里,漏入些些淡月痕。雨歇始知天已好,探芳因对紫娘陈,“这雨如今晴止了,我要乘早转回程。今宵独系多骚扰,不知何日答娘恩。”紫玉听言忙便说:“做乜咐早思量就转身。要到天明才好去,哩下不如且睡片时辰。”笑语探芳称姐姐:“我们今已睡唔能。忽然只觉心焦甚,陡起如同畀火焚!由我早些回去罢,等我暇来方又共娘论。”

  紫玉见她真要去,只得下楼相送佢起身。出到门前因说道:“阿姑,先者那言陈,正系红豆朴将来过水,自思千万莫抛沉。”探芳见说轻扶着,叫声:“我妹姐佳人!妹你温柔真得人心爱,等我实将情事对娇陈:妹呀!我身实非真女子,白莲就系不才身。”紫玉即忙称道:“呀,做乜你身就系一男人?做乜你就扮成来作女?做乜白生就是你们身?”白生带笑呼:“贤妹!色胆如天自古云。总系误从流水寻花去,故此男妆假扮做女人。今因妹你将身托,所以正敢一来对妹陈。”紫玉听言忙又道,就话:“嗳!(嗳等于现代广州人之口头禅:“哦”同“哎”。这里含有潜台词:我知道了。)睇唔出你咁贪淫,做乜就敢将男来扮女?果系偷香常惯读书人!哩下你的心中既有如花女,我估先时所说已虚文。”按语生言:“无此理,妹你为何轻视不才身。有乜向人言诺空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只怕小生才学多粗浅,不堪来寄姐终身。唔时若到他年去,就畀第三张椅待佳人。”

  闻语紫娘多喜色,佢就挨着生来带笑云:“蒙郎不鄙奴轻贱,此情实系海般深。请郎再转楼中去,等我共郎细细又谈论。”生时笑把香肩按,就话:“妹你唔知我的事和因。小生家父多严束,你就乱行一下亦唔能。昨日带蛮偷步出,着雨羁留未转。若唔趁早回窗去,你个家翁知就死迫人。”紫玉见生如此说,开言,“若系咁就真唔敢阻君。我郎今若回家去,得闲望你就来临。免致奴家长盼望,唔得绸缪共你论。”语完欲别犹难别,唔想启扉时见对门人。两家只得相分手,从此相思隔暮云。

  回拜裴生

  生此际,转书房,归到窗前日已光。急急便将衣服换,冈流仍是一才郎。坐下开声呼:“雪桂,”问言:“我昨未回窗。老爷在屋曾知否?你今须说我知详。”雪桂答言:“知道了,话你近来行止乱敲常(乱敲常——不正常。疑为:“乱纲常”。)。抛书不读闲游荡,定要等你返来打一场。”生见书童如此说,心头扑扑觉慌张。忙中又见书台上,有纸征求诗引在边旁。就时又把书童问:“昨谁寻我到书房?”雪桂答言:“林大舍(舍——舍人;林大舍人。)共起一位唔知乜锦郎。话佢系乜徐公子,来求你作乜诗章。佢见秀才唔在屋,大家遂即转身忙。独留纸唔知乜,叫我回交你看就知详。”生言:“此系征诗引,求诗去贺蔡都堂。”语罢心中还又算,无声默默自思量:“佢正所言林大舍,其人想必是时芳。独系如今那得徐公子,我估定系察院裴爷佢令郎。好无裴与徐同韵,雪桂听来错认腔。此人正系裴娇弟,字为叔锦讳公裳。佢原与我唔相识,做乜惠然肯顾我茅堂?想我昨因他姐姐,共去佢地表姐映荷娘,颠倒将男来扮女,携珠亲到访红妆。佢地昨日来相拜,恨唔得会在书房。哩下白藤若要缠红树,交熟斯人妙莫当。等我日来常到他书馆,或者便逢人做小红娘。”

  即欲抽身回拜佢,又怕爹爹移步到书房。此际依还(依还——依然还是。)唔见我,这回气怒更心伤。左右算来真恶处,踌躇自觉意茫茫。心中忽又偷思道:“情人须系为情亡。就着爹爹打死都唔论,只要回拜斯人正遂肠。算定就时拈个柬,就把名字写落在中央。便呼雪桂来跟尾,同往南街拜锦郎。

  行来已是裴家府,名帖教人就送将。叔锦见传生到拜,就时迎接入芸窗。揖罢便分宾主坐,家人忙就进茶汤。此时叔锦轻传语,笑谓:“素仰高山素景行(景行——景仰。)。弟因昨与林家表,探哥因过草玄堂。观光一为瞻眉宇,二亦为求诗寿蔡珠江。唔想大驾适然逢外出,春光未得接容光。何幸高轩今反顾,真系教人既见赋心降。”回语白生称:“不敢,风流我亦慕潘郎。昨日草庐承枉顾,至今几席尚留香。失接自知深有罪,故此负荆今特到华堂。”语中忽见朱栏外,从花穿出履声长。原系叔锦尊翁裴緑野,闲课儿书到草堂。生见佢时深作揖,裴爷回礼向声忙。叔锦代生忙便答:“此位社兄就系白三郎。”见语裴爷称:“失敬!老夫仰慕甚非常。令祖卢翁先学士,与我家父系同窗。就系尊翁在首垂髫日,我亦曾叨笔砚在书房。谁想尊君雅意同巢许,不肯轻身伴帝王。我因奔走贪微禄,故此大教违敲廿载长。共兄原有通家谊,做乜全唔过我一生光。”生即打恭称:“老伯,斗山晚亦望非常。过庭曾得承严训,巳晓先生是父行。独系贫贱怕羞称子侄,所以瞻仰未敢到门墙。”

  讲话谁知还未了,忽传客至又声扬。生遂起身忙告别,就时移步转芸窗。

  严父责禁

  老父鹿庵先在馆,见生遂即骂声狂,“你这畜生真放肆,近来情性总非常!昨日你从何处去?今从何处正回窗?茶不思来饭不食,匆匆日夜为谁忙?”生便托词称禀复:“我系若云寻去作文章。到晚谁知逢雨阻,故此昨宵唔得转书房。”鹿庵喝道:“休胡说!若云昨到我家堂。说寻你影都唔见,你们做得好文章!”叫人就讨荆条到,喝生跪倒在中堂。手执竹板频飞下,好似紫电从空拂玉郎。老母得闻时便到,就将荆条执住骂声忙:“你这老人真古怪,做乜将佢打得咁心伤。”遂又转身呼“仔呀,近来你亦变非常。做乜抛书全不读,致令做出咁狼。”鹿庵遂把荆条掷,坐来犹觉气扬扬。就话:“慈母古云多败子,你就救了他的理岂当。我亦如今唔打了,等我将他揾(揾——关住、禁闭。)了在书房。就把馆门封锁紧,睇佢点样闲游出外厢!”遂即教人拈锁到,把生幽禁在芸窗。

  生见家君多气怒,只着由他羁禁再思量。如此困敲三四日,挨由来都似几年长。真系从来好事多磨障,相思徒洒泪千行。闲中转觉愁先赖,忽对庭花细忖量:“爹爹今已将人困,唔能出外去寻春。难道就教人罢手,做瞭风景无多易散场。想我昨朝扮作珍珠女,将身入到佢花房。睇真两位多娇姐,真系倾城倾国世无双。似此蛾眉如不顾,我亦何须叫做白怜香。奈今好似笼中鸟,未易飞来锦瑟旁。”

  书馆传神

  皱眉忽又偷思道;“我地若然要见女娇娘。除非细把刘琮笔,画出人来睇一场。正系行过屠门思大嚼,我就唔能食得也心凉。”便把鲛绡裁一幅,展开案上细参详。就畀两娇睡起情和景,想象图为画一张。落笔便来描映姐,柳眉花面白衣裳。斜倚镜台伸藕臂,似赛心开残梦意茫茫。写完又把裴娇画,玉貌琼姿立在旁。笑眼细将何姐看,佢地神情似亦懒梳妆。画底两娇图已就,又来描写两梅香。倚琴写佢将帘卷,又写凌烟栏外笑寻芳。

  画就把来轻一看,只觉精神生动要飞扬。就时揩入房中去,贴在深深卧榻旁。案头供奉多齐整,佢就比做水月观音侍奉娘。时时对面来呼唤,佢就朝夕相看不厌长。叫句“丽荷裴小姐,”又叫一句:“映荷小姐我娇妆。”硬系想呆兼想懵,佢就估做果然金屋贮鸳鸯。

  紫玉奉书

  一朝正对来参拜,只见雪桂开门到草堂。叫句:“秀才多喜色,稍时你就出书房。重有哩封阿野(阿野——东西。)唔知乜?话系乜个西楼乜紫大姑娘。系个妹仔紧紧揩佢到,佢就向人随处向三郎。感谢天教我睇见,唔时又系忒狼。”生便即时去拆看,系纸春恨传来墨里藏。

  [白]辱爱妾秦紫玉奉书白秀才几下:

  

  忆自三春风雨邂逅间;而西楼一夕,得与刻韵敲诗,既而两情相召;复又彻曙言心,虽枕席未荐,而意气所投,则固如环不断,似结难分婢子不时,窃谓微躯似叶,忽遇君子,得所依归。及别以为,即涤虑洗心,杜门谢客,固不复柳絮随风,若前日之飘飘无定矣。孰意君子别归,竟成黄鹤,连日浃旬,不复见面。岂花残柳败而交浅言深,以偶尔言诺,不足重轻而君子竟我遐弃耶?不然,从何归后,遂莫往来,徒使柳眉皱碧,花面消红,此婢子所以肠一日九回而不能为君子解也。

  兹特于愁思固结中,遣侍儿轻红,到候兴居。倘其无恙,幸于披览之余,暂辍琴樽,移玉过我。俾得悉厥鄙怀,而终身之盟,不致有忒。则婢子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而知己感恩,两垂不朽。临楮不胜翘切。

  秦紫玉裣衽百拜

  
生一见,这封缄,惊云:“紫玉姐娇颜。特把锦书来候我,话佢琵琶唔向别人弹。一意将身来寄托,话我别归与佢就抛闲。然则娇娘实亦关情重,畀我如今怎不愈愁烦。想娇责我多情薄,谁想我别时容易见时难。总系我严父唔识佢公郎意,归来个日便收监。哩下点能得出牢笼去,等我细将情事对娇谈。”正系只缘命薄因丝死,唔化蜘蛛定化蚕。遂即检书忙又问,称言:“雪桂你先闻……。”语不完时闻步响,只见老父行将在曲栏。

  命往裴家

  口唤阿莲身坐下,就话快出厅来对你谈。手执副书称语道:“此系柱史裴爷书一缄。称说佢儿年幼小,欲求益友治疏顽。今闻你稍通经史,求把《春秋》与佢谈。我想你地独居书馆内,近时文字总抛闲。不如由你裴家去,等你得些群伴好心阑。佢话今系吉辰黄道日,你可登程就起行。你今若到裴公处,与他儿子把经谈。早要大家砥砺将书读,你就半步都唔许乱行。若有风声传到我,这次归来莫想生。”

  青友一闻如此说,好似一道天赦来宣佢出监。喜色匆匆忙应诺,就时打迭起程行。琴画束起来裴宅,胜入蓬壶不肯还。

  花下闻琴

  停言且莫将生说,更诵红闺两玉颜。丽姐一朝梳洗罢,开箱觅取凤头簪。忽见探芳这个珍珠篙,笑拈来对映娇谈:“就话算起此人果得趣,未知真女与真男?硬着大家笼络佢,想佢真亦有修行。”映姐笑道:“唔亏佢,谁使佢支离言语咁横蛮!”

  两个讲来犹未了,只见凌烟移步入房行。执起几枝花在手,轻轻递过与娇颜。说声:“婢正香园去,忽闻琴韵出花间。细听原在书房里,操来流水与高山。姐罢(罢——作“呀”,语气词。卷二)指法轻清真系好,唔识系乜谁人咁爱弹?”两娇原有琴中癖,闻言齐起问丫鬟:“哩下佢地馆中还操否?等我到园偷去听他弹,”凌烟答应“今还操”,二娇遂即出朱栏。入园共立墙花下,来把哀弦听一番。侧耳听闻声与调,只觉字字愁花带泪弹:

  闹一曲,是《仙翁》,恼煞墙头姊妹红。香少似人偏薄幸,露多如我正情浓。临风朵朵轻浮动,真好弄,害得相思梦,竟使夜夜飞来到锦丛。

  闻二曲,《风求凰》,满怀如恨碧桃芳。几枝艳复文君酒,半里红欹宋玉墙。尽日无人空怅望,飘复荡,点得相挨傍,等我尽把愁心讲过娘。

  闻三曲,韵偏幽,懊恨无端怨石榴。子在锦窝浑未结,香浮赤萼竟难偷。赚人为你空眉皱,春巳透,亦系开时候,唔试一世含羞在树头。

  闻四曲,《浣春纱》,无情翻恨素馨花。看去比珠难作串,摘来如雪莫烹茶。识面自从春到夏,罢了罢,硬系相思怕,唔识佢围何日衬堆鸦?

  闻五曲,《怨湘妃》,牵情更又怨萘。红玉吹将成酒面,紫茸团就作香肌。果然娇艳人难似,真妩媚,误我终身事,空系时时为佢哭相思。

  声欲歇,操来频,此时撩得两佳入。虽话侠气自能通剑术,春情唔系动琴心。奈因声调多凄惨,听来未免亦伤神。

  聆音问答

  丽娘就把凌烟问:“隔墙位操琴人。唔知佢地因何故,弹来字字咁伤心。一声一泪真凄惨,分明怨恨曲中论。你地知佢谁人否?做乜在我书房来操这般琴?”凌烟未及将言答,缔琴横口应声频,“我猜哩个弹琴客,定系惫懒依优个人。姐你估佢系个谁人罢?就系找珠个探芳身。我想日映娘真系精,做乜就知探芳系男人?谁想果然假货非真货,系一禽罗屎佛(禽罗屎佛——禽罗,蜘蛛。屎佛,屁股,骂人话。)假斯文。

  听语丽娘兼映姐,着惊齐就问声频:“做乜如今这个弹琴客,就系假扮那个找珠人?”凌烟遂亦忙声禀:“如今姐尚未知因。佢系秀才身姓白,名为青友即其人。我地老爷话佢多才学,请陪公子习书文。到我府中将半月,或者如今就系佢弹琴。记得前日绮琴共我园中去,谁知撞着这遭瘟(遭瘟——遇着个瘟神。犹言撞着个带来不好运之家伙。)。只话唔敢揩来对姐讲,请娘恕罪我方陈。前日奴承姐姐命,采花回姐衬香云。点想正正花间逢着佢,见奴无限喜欢欣。但就当头截住奴归路,就畀闲言闹语对奴陈。话日花深日清明节,得遇我地贤娇两玉人。初时未识娇名字,佢就北巷东街到处寻。唔想柳暗莺藏人不见,唔能得到姐花阴。致此难倩雁鱼传只字,空系独当风月忆双文。几度访寻踪与迹,方才知道此跟寻。因而扮作珍珠女,得入红闺见姐身。佢话主意将情来告诉,向娇亲达佢殷勤。谁知烂递娇唔食,就时识破佢真身。揩佢珍珠来骗了,又将佢赶出园林。此时只话相思断,唔想老爷又请佢来临。因之得遇奴奴到,故此央奴归把佢情陈。姐罢奴想此生真好笑,做乜白白忙忙咁发瘟(发瘟——发神经。)?”语罢绮琴还又道:“重有一句言来又尽新。我想男子几多冤屈事,就话佢已将珠定了姐佳人。叫我传言多上福,佢话望娘千万要留心。寸丝为定从来道,重话姐你唔好将花又畀别家人。我因见佢言无理,激起心头火就梦。我就轻揽鲛绡云度影,斜飞春笋玉留痕。一掌就从尊面上,煎鱼咁热手纱痕。走脱就时回步转,只话当初唔敢对娇陈。姐呀!奴亦会听唔会学,重有好多说话记唔能。独我打来真觉爽,哩下唔知痛过定唔曾。”

  映娘一听她言语,开声便教绮琴云:“你讲此生言共语,句句分明实可憎!在佢虽云真可恼,但该怜念佢斯文。只好走开唔睬佢,做乜好轻(轻——轻薄。)凌辱渎书人?做乜好轻举手将人打?你们真亦欠思寻。以后各人须谨记,但逢须要避他身。倘若传来言共浯,定然重责不饶人!”丽姐答言称:“甚是,只要谨守闺门莫惹尘。管得人家唔发懵,管得人家懵费心神。正系垂帘好隔花问月,莫遣春风冷梦魂。”大家遂即回香阁,不管愁多隔壁客弹琴。

  高歌挑引

  二娇转到红闺内,忽然裴姐母亲临。说声:“近日逢初夏,暑气无端好困人。”仔你大家茶饭后,唔好日长空度过时辰。正好畀些花朵描兼绣,正唔亏了过光阴。古道‘男若勤耕有菽粟,女如勤织有衣燃。’闺中最要知勤俭,懒惰从来不是人。”二娇得了夫人命,雕床遂共理绒针。

  几树好花开白昼,—庭春草易黄昏。红消半壁金乌影,月到花间已有痕。白生时在芸窗里,共起叔锦闲歌学楚吟。忽闻玉笛飞声至,流响迟迟在柳阴。知所吹来杨柳笛,定然系我两佳人。独系花掩柳遮唔见面,只觉相思无处着春心。因忆与娇回转后,寄恨曾将七字吟。作得无题诗四首,何不将来吟咏使之闻?佢就手挽庭花观着月,开声朗朗便哦云:[白]

  

    无题

    其一

  十里香风锦绣晴,隔溪遇见踏歌声,

  归来却怪行春路,寻得花枝不识名。

    其二

  夜夜撩人入梦来,梦时欢笑醒时哀;

  如钩怕见窗问月,一岁能圆十二回。

    其三

  鬼病恹恹睡起迟,剪燕分破四愁诗,

  几经风雨相思泪,人在垂帘未得知。

    其四

  缄情谁为寄萧娘(唐朝代对女子称萧娘,男子称萧郎。),空费鸾笺百幅长;

  咫尺红楼春雁絶,望来真个似衡阳。

  

  向月吟敲无数遍,随风飘处韵偏长。哀声只觉留唔住,巳入红楼绕碧窗。

  入耳关心

  映姐就时亲听见,细语同心把耳装。话有楚吟穿月过,恨逐风生满五羊。好似孤猿啼夜月,犹如独鹤唳秋霜。听来如怨还如诉,细想谁家咁断肠!

  凌烟知此孤哀客,定系白生寄怨在东墙。乘机却即开言道:“悲凄想是为怜香。故此向月吟来声切切,因风散作恨茫茫。我想世有几多冤苦事,唔赛因花撩恨最难当。两家相忆犹闲可,第一种单只相思更断肠。人生若遇痴情个,唔该铁石作心肠。倘系男才女貌能相敌,你就緑琴偷听亦何妨?况且青春人世原无几,转眼蛾眉便带霜。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香?唔信试看天上月,中秋过了就唔光。快活算来该趁早,正唔亏了少年场。若系眉痕淡去思张敞,春色飘来忆阮郎。时就系迟敲了,回思空惹恨茫茫。”两娇听罢凌烟浯,赚得芳心好似落花忙。

  映娘因唤裴娇道:“做乜同心默默独凭窗?估系因听《阳春》歌《白雪》,惹我同心恨断肠。”丽娘答道:“差疑了,寻花谁管蝶飞忙。但系夜静更阑神觉倦,有乜肯因闲事挂心肠?莫非姐你心牵佢,故此落水拖人把我当。”映姐见娇唔肯认,亦就推开笑一场。

  白郎十愿

  住语佳人香阁内,且转愁歌道白郎。玉恼听来唔见响,凄然益觉意茫茫。叔锦此时贪去睡,独系自家愁坐倚虚窗。只觉满腹私情无处散,佢就闲思所愿慰愁肠:

  犹因一愿觉堪怜,愿作盈盈月在天。半掩红窗人静后,我就将身偷入佢床前;轻轻照上如花面,看一遍,等娘衣卸便,然后圆到花床共佢眠。

  忽来所愿渐难穷,愿作香帘淡淡风。暑气困人衫子薄,我就轻轻吹入佢怀中。芳心畀我都吹动,轻一送,如将裙带弄,就系云鬟都着我吹松。

  细寻一愿更堪夸,愿作佳人得意花。香径若逢春意好,我就开开来解我冤家。佢若新妆梳已罢,眉又画,折将来睇下,想我定然插入佢堆鸦。

  更从何愿慰生平.愿作香调酒味清。有时佢若愁难破,我就浅浅斟来任佢擎;倒尽玉樽将酩酊,还又整,直到心唔醒,正系佢因我醉尽抛情。

  复将一愿细绸缪,愿作新妆镜倚楼。鬓乱钗横时睡起,我就指佢将眉画月钩。发垂香额云披藕,妆欲就,对面相看够,罗呀照佢妆来好个头。

  忽缘一愿欲成痴,愿作佳人粉与脂。洗手开珠无一事,我就任佢桃花面上移。又揩一点红来试,真得意,私语闻香至,正系我在娇娇口上时。

  心关一愿苦难忘,愿作文鸳翠带长,瘦来玉体嫌衣阔,我就由佢揩来系锦囊。轻风拂处飘还荡,偷眼相,装束真苏样,我就紧紧从腰勒起娘。

  入怀一愿又消魂,愿作银筝与玉琴。得近佳人纤手指,我扰就日日由娇弄几匀。拈管夜来吹一阵,情未尽,欲把丝桐问,等我绮罗裙上放娇音。

  欲知知何更为佳,愿作扪胸玉钮排。锁住春情休乱动,等我时时挂在佢心怀。唔窄唔宽坚又耐,真可快,衬起鸳鸯带,畀佢金钩酥胸总着我揽埋(揽埋——指扣住。而以白郎心愿言可解作抱住。)

  转图所愿愈牵肠,愿作花红被一张。云窝时共轻相倚,我就当为荷叶复鸳鸯。晚间卷起流苏账,灯又亮,铺来冰簟(冰簟——竹席。)上,就畀姐佢一身总着我包藏。

  为娇所愿犹唔尽,晓树鸟啼日巳光。正系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起步苔阶同病鹤,癯然踏碎落花香。细思空想都无益,不若偷闲做便一书章。时刻放埋衫袖里,若系便教人替我传将。因就展开五色云笺纸,默然端坐细思量。花露忽呈鸲鹆砚,青麟浮处墨飞香。轻蘸鼠须龙管笔,便书愁字作作行行。写毕又将方胜叠,封作鸾函纸一张。书成恰好笼返袖,就着裴爷召去饮琼浆。

  赋赏荷花

  白生遂即忙趋命,主宾相见喜非常。裴爷手挽生言道;“想君近在我书房,读书估太劳心力,消瘦如今似沈郎。近因池上荷花发,并蒂开成碧玉人。我备一樽来赏你,特此相邀醉六郎。”携手便同生去看,只见一阵风来一阵香。

  白生睇见心惊讶,真系并蒂如同玉一双。因而想着春前事,分明梦见小青娘。与我并头花一朵,睇来好似这般妆。且花又合娇名字,好无梦兆系祯祥。想着几番心暗喜,开声赞道:“果非常。盈盈好似人相倚,娜娜犹如女并妆。正系夏水夏云兄弟辈,荷花荷露主宾香。”倚槛大家方叹赏,唔想筵开酒席已成行。分宾便在亭边坐,叔锦相陪亦在旁。更有几个侍儿来酌酒,锦屏倚着四红妆,一唤倩姬一雪翠,凌烟共起绮琴娘,携将细乐亭边弄,丝竹谁知客断肠。

  生见凌烟心觉乱,支吾几度懒持觞。凌烟巳晓生心事,频掷秋波寄意长。正系从中悟得勾郎法,只许郎看不近郎。

  酒行亦觉人将醉,裴爷传命取文房。笔砚取齐开口道:“闻君佳律甚非常。请把此花吟一首,倩鬟歌唱入新腔。”白生知得辞唔脱,亦欲将花来写佢愁肠。因即喽埋喽埋:方言,即会聚。无限萧条意,玉字连拈赋得“忙”。吟完呈与裴爷看,真系《白雪》歌来(喽埋——会聚。元、白——唐代诗人元稹、白居易。)春意长。

  

  [白]并蒂白荷赋得“忙”字

  冰魂莫是郎鸳鸯,开作凌波浅淡妆。

  倩玉削来双影瘦,因风撩得两头忙。

  夜随月妹成三个,时见湘妃倚六郎;

  絶似踏青曾识面,扶府当日在横塘。

  

  读罢裴爷深赏赞,言花得此更生光。风流自可方元、白,对真锦绣作心肠。叫人再把杯盘整,饮来直到月飞光。生便豪狂成大醉,遂乃相辞独转窗。

  因诗拟合

  裴爷退入家中去,就与夫人谈论在香房:“今日凉亭排酒席,邀生同赏白莲香。醉中教佢吟诗赋,佢就一时执笔便成章。世间有咁多才子,他时富贵岂寻常。我想有女得他为女婿,门楣异月定生光。算来我女兼甥女,两人才貌俱相当。哩下点得一双佳女婿,来招佢做我东床。才人自古称难得,我欲两个将来嫁白郎。”夫人听罢呵呵笑:“老爷真亦欠思量。只有一女嫁一男,有乜两入同嫁一才郎?”语犹未了裴爷道:“夫人你尚未知详。当日帝舜曾婿尧二女,如今双嫁亦何妨?何甥与女同年月,同时同日实无双。睇来似有些奇异.我想真该同嫁一才郎。”

  夫人听科唔曾答,只见叔锦行来已在旁。

  窃看新诗

  不知他有何言语,且诵双鬟转绣房。凌烟便对多娇启:“先间亭上饮琼浆。白生题有新诗句,话系来吟朶白莲香。揩来贴在池亭畔,我地老爷称赞极非常。哩下我姐大家无乜事,唔好出园去睇诗章?”映姐听罢称:“系唠!又妨撞着这魔王。知佢做人多费气,一时惹出事头长。”丽姐答言:“真系怕!不如唔睇几高强。”唔想绮琴在侧忙声禀:“姐罢佢正食成死忌(食成死忌——指食饱饮醉。上文有“豪狂成大醉”语。)转回窗。如今有乜还唔睡?估佢梦见乜的阿公讲几场。”凌烟亦答:“生真醉,定然睡了姐休慌。况且今晚月圆天又暑,唔好出园消遣去乘凉。”二娇听罢双鬟语,大家齐就出香房。

  苔经细屐留痕浅,柳拂轻衣度影长。遮遮掩掩穿芳径,入园已到小亭旁。只见月光正射亭边去,盈盈照着一诗章。两姐行来忙共看,字敲珠艳句蘅香。你我轻轻吟一遍,唔想怜才人已动肝肠。丽娘看了开声道,“才华如佢亦非常。不即不离清雅极,且又深情无限在中藏。句句暗关娇与我,话人撩佢两头忙。分明以物将人比,又话踏青曾见在横塘。我想此生心意内,牵情近日巳成狂。满腹私情无处诉,故此尽寄愁怀入短章。”映娘微笑回娇语:“大扺英年多有这心肠。”凌烟时即称,“娇姐,就话白生果系已成狂。先者席中曾见佢,似觉泪流就要到腮旁。若非当下人多众,佢地定把呆来讲一场。夫赐老爷教佢吟诗句,佢就揩诗比我两娇娘。我娇既叹他才好,唔好姐亦揩来和一章。一来答佢诗中意,二亦见姐唔同俗女行。”丽娘更有诗中癖,因语同心姐映娘:“我地大家吟一首,就系步他一韵亦何妨?”映姐笑声言领教,便叫丫鬟回去取文房。

  园亭步和

  凌烟闻命忙移步,二娇时就细思量。无言对着蟾光立,共觅新词赋六郎。正系倚月敲诗声带冷,对花安字句留香。恰好二家诗赋起,凌烟亦已到花旁。揩来笔砚和笺纸,递与多娇两位娘。就同对月将诗写,只见语出佳人便不常。[白]

  

  并蒂白荷次得“忙”字

  何必双栖羡翠鸯,并头水殿有明妆。

  圆圆月晒同心冷,娜娜风惊偶语忙。

  掌上依稀回两燕,池边恍惚对三郎;

  多情却赚西来蝶,不肯东飞向柳塘。

  裴丽荷稿

  休疑雪藕是鸳鸯,幻向池头作玉妆。

  缘到自然成个对,静来全不着些忙。

  已如虢国带秦国(虢国带秦国——唐杨贵妃姊妹因贵妃而封虢国夫人及秦国夫人。)。复似刘郎偕阮郎;

  怪得影单人白日,寻看频自到银塘。

  
何映荷稿

  向月拈将来幕看,只见映姐忙声叫丽娘。就话:“生在第三排次第,做乜同心就想对三郎?”丽姐闻声忙骂道:“同心何以 咁灾殃!我们但用荷花事,谁管人居第几房?唔用担埋(担埋——算在一起。)来笑我,只怕同心你系咁心肠。”绮琴时见佳人语,但就笑称:“两位姐娇娘。姐你大家都免笑,等我都将你做诗章,揩来都贴亭边去,等你大家都去对三郎。”凌烟拍掌呵呵笑,“你个细蚊(细蚊——即细蚊仔。小孩子。)言语亦参详。你今尊庚年十二,咁久放来系哩个屁香!”

  二娇闻语思思骂,唔想白生荡出在花旁。总为娇声夜静闻来远,故此惊起耽愁孤客解寻芳。二娇时见生来到,大家随即避身忙。

  二婢寻笺

  白生只话行来截,唔想花神偏要恼三郎。就畀花树花根来掼倒,登时跌直在花旁。起得身来人已远,空系惹人兰府尚留香。带恨便从事畔睇,只见石凳诗笺有两张。执将月下方来看;唔想入耳欣闻笑语狂。遂即卷来笼入袖,走埋幽处把人。

  见系缔琴共起凌烟妹,花屐匆匆不住忙。行来两个偷言道:“我估娇娇先者那诗章,阿白定然揩去了。如今点得畀还娘?”就时转过花亭去,果然唔见在阶旁。空余彩笔和端砚,只话揩来回报两红妆。

  唔想白生走出来拦住,叫住阿姑两大娘:“妹你咁夜到来做乜?唔好将来说过我知详。”凌烟一见生来问,开声便答白家郎,“先者有间笺几块,我娇内写有诗章。因避秀才行得速,唔曾带得转香房。哩下我地来寻唔见了。估系秀才揩在抽中藏。千万赐还奴转去,唔时恐惹事头长。

  白生听说微微笑:“妹你惫懒分明似恶当。你家两姐吟诗首,不才点得到包藏?做乜白日将人诬做贼,睇来妹你实唔当。妹罢偷诗我实唔多爱,第一两字偷香极在行。”凌烟烦恼回言答:“秀才你莫咁灾殃。在这读书唔识礼,做乜声声讲个臭和香?你莫把人诗密了,重来咁样舌头长?行开等我回家去,报与夫人佢主张(密——收藏)。话知相公来亲取,有乜秀才你重敢收藏?”

  计赚传书

  白生听罢忙声答:“妹你咁刁真正得人狂。开口就揩相公讲,唔信相公就系食人王。由你去归同佢讲,待亦唔忱奉转娘。”便向袖中轻一探,就时取出笑扬扬:“哪,此系妹你两娇诗章了,实唔畀你转香房。等我留在书斋来贴睡,当作你娇偷共我同床。日又眠时夜又困,就系睡浓都不放娇娘。”唔想绮琴心忽偷生计,佢就悄从背后夺来忙。抢到叫声唔怕了,如飞遂即走返房。便揩这卷云笺纸,抖气呵呵递过娘。

  映姐接来将一看,只见云笺一幅雪般光。包起一个锦封花折柬,全唔见有乜诗章。着惊便把丫鬟骂,叫言:“你胆实非常!咁久为何唔识法?做乜替人来敞小红娘?”绮琴时见佳人骂,佢就石狮咁笑启言章:“姐你哩回真趣呀!做乜疾牙把我闹声扬?唔通话我有功抢到诗回转,故此畀我来升乜小娘?”

  映姐就时将这柬,掷来泉上叫声忙:“你果有功该赏你,快近前来奉面汤。”凌烟时就行来看,唔想系个锦字缄愁书一方。就话:“死唠(唠——即罗,语气词)我地着他欺骗了,请娘息怒听端详:先者大家园里去,收取诗笺转绣房。谁知系着人揩了。我地问他求取畀还娘。佢就细从衫袖里,探来拈着笑扬扬,叫声此系娇诗了,果然妙句压土响耳旁,重话揩转书斋铺席下,当娇偷共佢同床。重系绮琴悄到他身后,抢来才得转香房。点知佢系牢笼计,一时陈人传佢到红妆。”丽姐听言称:“咁怪!等我拆开来睇乜灾殃?”遂共映娘忙拆看,已见满纸春心墨里藏。[白]白莲百拜二荷小姐帘下:

  莲读《小青集》,至“人间亦有痴于我,何独伤心是小青”之句,不禁为之掩卷低徊而叹。以为世之美人,有小青之才,未必有小青之色;有小青之色,来必有小青之才。却有小青之色,也未必有小青之情,因于月下燃香煮茗,剪花张琴为文以吊之。盖惜其才、色与情三美并萃,为今美人之所莫及。

  越明而行春溪上,忽于横塘得遇两小姐帘下。脸如芙蓉,娇嗔絶世,腰嫌杨柳,软不犹人,其香艳风流,即小青复起,无以过之。及归,而踪迹仙源,复闻两小姐帘下,锦绣心肠而才高咏雪,大非小青可似!仆时私心窃谓帘下之才,帘下之色,既已凌驾小青而上,想其芳心所抱而柔情固结,断不或出小青下矣。

  孰意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以语其情,乃与小青异,岂帘下以天仙化人,目无下上而竟尔忘情有如太上耶?然情之所锺,正在我辈,仆固不能不哀哀然向帘下而陈说其情,且哀哀然而并望帘下以情者。盖情之一字,小可使痴,大可使死,如仆自游春识面以迄今兹,其于月夕花晨,风朝雨夜,觉休文病室,有鬼常侵平子愁城,无兵可破;心忽忽而意摇摇,俯之所绊,若衣败絮行荆棘中,未有不步挂牵。所以然者,诚以帘下国艳天姿,或白壁错投,明珠暗掷,则佳人皱眉于命薄,才子扼腕于缘悭。而香阁兰斋,正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絶期”。仆是以不能不哀然向帘下而陈说其情,且哀哀然而并望帘下以情耳。

  倘肯以色白珍,以才自爱,解情而悯,其情许盟于花,订盟于月,言传鹦鹉,复惠好音,俾佳偶克成,终身有托,则赋伤心之小青,不得擅才色与情之美于前,而千古风流案上,借是又得美谈矣。临楮涕泣,不知所云。

  莲百拜

  两矫看罢频含笑,只见丽姐开声道:“怪哉!你睇佢泪泣点点皆成血,心字行行不贵灰,满笺尽是支离话,有得嗄咁退财(退财——原意为把财气赶走。这里为笑谑之用。)!映娘带笑称言道:“世人多有咁痴呆。只要我心清似冰壶月,唔惹红尘半点埃。你就锦书诉出千般恨,有耳唔肯听佢哀。独系张诗稿他拈去,此事分明惹祸胎。若得诗回还我地,管人唔懵忆天台。平生不惯相思苦,谁识愁文婉转回。”

  私语喁喁唔觉久,谯棱忽送二更催。大家随日即寻安置,唔想转眼天开日又来。

  若云邀玩

  停言莫讲闺中事,且说多愁白秀才。

  自从赚得梅香女,为传锦字到天台。一心只望娇观见,解情怜惜客悲哀。亦将密意书鸾宇,早晚差人定送来。指日花边和月下,与娇一定就埋堆(埋堆——男女结合在一起。)。谁想书传到有旬多日,望断长天雁不来。做乜人在深闺情咁薄,全无消息到书台?莫是绮琴痴婢子,将书掼落地尘埃?其是带归香阁内,唔曾敢递与娇开?莫是我娇虽看了,当做为闲不我哀?归鸦空对庭槐影,不见多情一字回。正系清酒解愁何日醉?待花消恨几时开?寂寥对影空垂泪,叫我无主相思倚靠谁?凄凄只觉愁无赖,佢就剪纸闲将恨字裁。欲做“无题”诗十首,只话等人便又寄妆台。唔想仅可吟成三四律,吠花忽见犬声催。着惊随即将文画,揭盖收诗起看谁。

  举目一观人已到,乃系若云无事探奇来。叔锦边时听得,披衣佢亦出相陪。茶罢若云轻启语,就话:“时文近日亦奇魁。天下宗师新考卷,书坊昨已列成堆。我今因此来寻你,共往新街去买回。”叔锦答言:“我亦要,”所以大家遂共出门来。打在锁香园口过,唔想花问有女共徘徊。

  搜取诗笺

  映娘花里偷见,叫语同心:“你睇谁?”丽姐转头轻一看,飞香时就把言开。说声:“锦弟同阿白,共起这个唔知系乜谁?大家定去闲游了,想要好久方才正得回。哩下趁人唔在屋,正好去把我们诗稿搜返来。”听语映娘如有悟,就话:“系呀!寻诗吟事果然该。”遂忙偷问凌烟婢:“这些曾否带将来?”凌烟点首称云“在!”因就共移香屐印香苔。大家入到书房里,就把白生居止问将来。绮琴带转朱栏道:“处哩头就系佢书台。”

  二娇遂共前来看,只见窗前绯桃细打开。琴从玉案横斜放,书在香筵历乱堆。红雨落瓶花半谢,紫烟笼榻帐轻垂。粉墙贴上皆诗画,又见占嘘(占嘘——卜占。)心字已成堆。缔琴一见台中箧,佢就忙忙捧过抄将来。搜出一笺揩在手,就话:“两个多娇你睇来。”映娘见是非原物,执起依还放在台。秋波频把凌烟看,唔想乖觉丫鬟果灵才。即时会了佳人意,佢就细把生床独搜来。回头忽唤何娇道:“果然在此咁奇哉!佢就真正揩来贴席睡,天杀魔王咁退财!哪,哩张唔系原诗乜(乜——这里作疑问用。)好采于(彩——(好)运气。)今搜得回。”映姐接看称:“妙呀!免得留在人间惹祸胎。”裴娇亦即前来看,就话;“得佢返来尚怕谁?”

  唔想花影乱中人影过,失惊忽见一人来。两姐以为生转了,闪身时即就奔回。那人见得娇逥避,频频笑语把声开:“笑唤丽荷贤表妹,何故如斯避不才?”丽姐听言回眼看,始知佢系蔡之枚。正色就时忙语道:“我地唔曾知道表兄来。心上以为他客至,所以忙忙就咁乱奔趋。请兄且到书厅上,待报家君出奉陪。”语完遂共何娇姐,玉步轻轻遂转回。

  之枚算计

  主与婢,已潜身,引得之枚如醉企花阴。细想丽娘兼映姐,生来果然系精神。记得日清明三月节,踏青曾至我园林。彼时我即思量矣,独系莫能下手以传心。总之系佢地做人多正大,空系教我海棠西想到于今。就时行入生房去,只话坐下然后转回身。唔想睇见案中笺一幅,离离内写有诗文。即便拈来轻展看,但就唔山(唔山——传说有人好卖弄吟诗,然不识字,只得唔吟哦去,山哦至中间有一山字,颇识得,急呼出山。)乱读云:[白]

  

    无题

    其一

  误识娇鸾小风家,时时弹泪与窗纱。

  重云易锁当楼月,孤蝶难寻入镜花;

  眉似碧山虚晚翠,颊如红玉更朝霞。

  竹枝歌遍无人听,空拨沉灰自煮茶。

    其二

  香温玉软竟何如,石氏徒言有緑珠。

  帘下笑声金莫买,窗中愁字笔难书;

  明花媚柳怜春半,乱发横钗忆梦余。

  安得借来生雾履,凌烟飞到碧云厨。

    其三

  一度寻思一断肠,门深真个赚萧郎。

  不逢密约传鹦鹉,徒在疏帘鼓凤凰;

  风急芭蕉愁曲槛,月沉扬柳恕横塘。

  迩时最是关心处,梅雨丝丝暗短墙。

    其四

  书签在架巳封尘,空是劳劳着怨新。

  秋水忆回临去眼,春衣思转欲藏身;

  错抛豆子疑飞泪,误听莺哥似唤人。

  愁煞绮琴挑不到,两眉空柞半年颦。

  

  读罢忽然头乱点,就话:“怪得先时人向此中临。青友个奴该死也,你睇花笺好个断肠文。想人亦有他情矣,独系得睇仍然未得吞。故此亲切言之而有味。想佢其间之际已难禁。亏我忆之多共少,谁想空空如也总无能。唔知死酒头着佢先尝了,我就断不干休放了人。”眉蹙下时心又想,忽称得了笑吟吟。将计不如来就计,正好就将诗做我冰人。俟我回家寻个风流使,揩诗送过二娇身,话系白生央我来传递,睇佢两个斯时何所云。若然得彼真消息,我则风流焉有不如心?随即将诗怀入袖,就话且回书馆细思寻。

  检阅回书

  举步匆匆回转去,唔想生向叔锦就回身。归到住烟亭上去,笑揩几部买来文。坐来遂共同披阅,只觉风气年来又一新。摊开正欲来同折,只见一个小厮来请锦郎身。

  叔锦见呼时就去,空系剩生独自对花神。寂寥只觉添烦脑,佢就丢书唔折起游行。行近碧栏轻一看,只见满径香苔尽屐痕。去迹来踪深复浅,登时想起细思寻,痕留苔上谁家屐?纤巧看来实可人。莫是先间我买文章去,两娇赐顾到花阴?香径行经苔藓软,系佢轻轻玉步印来纹。恨我早间缘分薄,便就唔能亲接姐佳人。若话在馆得逢娇赐顾,等我清茶奉盏亦甘心。哩下满阶屐迹空遗恨,人入重帘竟莫寻。想来不觉生悲咽,佢就盈盈珠泪忽沾襟。

  转身遂把书收拾,只话返房抖(抖——休息。)下免伤神。唔想入门就见这个装文箧,打开抄得乱纷纷。忽记有诗收在内,只话揩来还有续愁吟。唔想箧内花笺皆搜过,全唔见有这诗文。佢就估系两娇揩去了,心中时又自思云:我想此诗娇若亲观见,有乜重唔解意可怜人。等我亦把佢诗来睇下,我就当作同娇对面细讲论。即时行近床边去,揭起龙须席细寻。唔想娇这诗笺唔见了,睇见一封锦字叠同心。着惊执起忙开看,只见满纸香飞欲醉人。[白]

  裴丽荷书

  昨阅锦书,觉至情入人,能使粉愁香淡,花怨红消。然君尊旨,盖责鄙与映荷,谓其不解人意;抑知在映则然,非所论于鄙也。

  忆鄙自君乔装珠女,亲举玉趾,贲(贲——到。)我寒闺。唔言以后,虽月好珠帘,香钩懒挂;风清玉簟,绣枕慵欹;而鬼病牵人,每为瘦怯。及家严知君才高八斗,学贯天人,遽以世好通家,轻延至舍,俾锦弟得借开茅塞;而君亦遂惠然肯来,倚径桃花,且欢破窥人之面;卧池柳叶,犹喜开对客之眉。况鄙以锺情所属,能不“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耶?然犹欲待蹇修,仍惭自献者,则以姊姊映荷,常依左右,恐李下生讥,瓜田见议,是以口将言而不敢,步欲进而犹疑耳。然则如尊旨所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而竟尔忘情,有如太上。”鄙诚否否。兹来教谆谆,意欲与鄙向月邀盟,倚花结誓,而鄙柔情益不自固。

  适映近沾寒症,未晚即寝。因使婢子凌烟,复言宣意,敬期入夜,共到园亭,以悉所私。倘其报可,鄙将扫径除花,延伫只候,但不知“彼君子兮,噬肯适我”否?谨此敬复。

  裴丽荷裣衽百拜

  生阅毕,喜如狂,叫句丽荷姐姐我娇娘!怎知你亦留心事,锦书从事到我芸窗。特约花间同发誓,叫我夜间入到佢花房。箧内诗笺都系娇揩了,哩下狐疑唔在更思量。

  将书遂又从头读,复去翻来读几场。暗又忽然偷说道:“真系千古多情是丽娘!做乜映娘做人情咁薄,慰我全无纸半张?怪得丽娘笑佢唔知意,真系过在聪明唔在行。想我共起丽娘相会后,也乜就肯来头咁白放敲娘(咁白放敲娘——那么白白便窒送过来(一个姑娘。))?如今日整偷香手,夜到花前学阮郎。”揩书遂即忙收拾,只见庭树留鸦日已黄。

  楼中豪饮

  书馆事,且停编,回文更说两娇仙。

  时值大家茶饭后,闲谈同坐在楼前。此时只见凌烟婢,笑呼丽娘细开言:“奴正夫人房里去,着我偷得茶酒数樽。况且又第绮琴生忌日,我亦备有些肴在绣帘。哩下敢请我娇楼上去,一齐共佢庆寿向琼筵。”绮琴听得称:“真好!做乜这般多谢姊凌烟。”就时请起多娇姐,共登楼上把杯传。

  映娘坐下微微笑,就话:“哑酒从来我懒沾。唔好取副色(色——骰。)来行下令,我地大家豪饮到明天。”听语凌烟忙去取,就俾绮琴监令在旁边。酒行数次人将醉,但就呼红喝緑各纷然。时又轮当裴姐掷,只见三六双么一四连。映娘睇了频呼道:“好个懵大仙(懵大仙——傻呼呼的样子。)!你休两眼睁睁将姐看,唔止倚花人懵望天孙,算起数来该五注,快斟令酒请娇完。若有一些唔饮了,我就大大将来罚令官。”绮琴忙便催娇饮:“请姐修心当可怜。唔饮一时将我罚;点好难为我令官。”

  闻说大家都笑响,白生时已在花园。听来只觉心头痒,就欲走返楼上会婵娟。硬着粉壁一重来隔住,所以唔能偷步入重帘。此时听得难禁扺,真系心慌意乱口难言。摇摇忽又偷思道:“书中曾说实根源。但话映娘近者沾寒病,故此传书约我到花轩。哩下做乜映姐尚能来饮酒?睇来此事已虚然。我想两娇原是多奸计,只怕系来教我食江天”。侧耳就时忙又听。闻得楼上频呼载酒添。又闻丽姐时称道:“我地豪饮何妨学八仙。直须饮到明朝去,定个输赢心正甜。”生听此言称:“苦呀!做乜赚人孤立在花前?只管声声言饮酒,似赛心上全唔有哩边。真又中人奸计了,只系情浮空自到花前。”虽知好约成春梦,佢重唔能舍得就逥旋。

  坐向石台还又听,此时已有二更天。忽又得间楼阁上,恰如映姐细称言:“我实今宵唔自在,酒杯唔敢咁留连。凌烟快去将衾枕,不若搬来就在此间眠。”生时间说心偷喜:“映姐果系病相缠。我估丽姐要等她睡熟,正敢偷身出绣帘。我地只着坚心来等候,免教错过好良缘。”佢就等敲又一更头久,只觉楼中已寂然。心上以为裴小姐,定然赴约就来园。唔想细听多时还未到,空系夜静寒生冷觉添。就知人实唔来了,含愁只着转窗前。

  悬挂色牌

  归到书窗轻坐下,孤灯挑尽不成眠。转想先间娇两个,呼卢掷色在香帘。哄人成夜花间企,万恨千愁未易言。因把串花名与字,数来闲度夜如年。第一恨点最愁人不到,所以平步唔能得上天。刻漏听残更上鼓,做乜银畀围娇竟不前?只望佢似双龙来出海,我就锦裙拦住佢头先。绕屋共娇行入去,就似无数蜻蜒任我拈。解下大红双结带,二姑教佢把蚕眠。哩下巫山十二(巫山十二——巫山十二峰、是三峡之一巫峡的山峰。这里指男女欢会。)知何处,空系落花红满小阶前。

  记得春分昼夜那时节,曾同二士入桃源。隔子眼将娇睇见,好似九溪十八洞中仙。剑行十道回家后,只话鱼游春水寄云笺。共娇做个鸳鸯配,闲学双飞燕入帘。唔想缘里正愁人不识,密静音书未易传。扭碎梅花心亦碎,望穷只雁怨霞天。细想二郎五岳都朝遍,做乜我就索系孤舟撑不前?因此就为秃爪龙行去,临老花丛去遇仙。桃红柳緑撩情处,只话雁衔珠到佢香帘。谁想群鸦噪凤将人因,愁来似火炼丹田。此际如同折足雁,纵有大红朱嘴亦难言。玉洞桃花唔得折,空系血泪频飞红映天。感谢寒鹊争梅逄驿使,弄得个正马将军替我传。因此娇就哄人鳅入菱窝里,叫我苏秦背剑到花边。踏梯望月将墙跳,等佢金串花开与我言。

  此时细展乌龙眼,只话睇我龙虎风云就到边。唔想观灯十五成虚约,梅梢月落总唔圆。緑暗红稀人不见,空系头担五岳懵朝天。我想一岁之中二十四气,回头十月小春前。又怕火烧梅易成枯槁,老去翻成公领孙。古道贪花不满年三十,有几十八青春学士年。春事若过三十六,只怕六宫粉黛不如前。若系樱桃九熟当时候,五龙该就吐珠传。有乜在世不同人处世,就畀三纲共起五常捐。哩下点能金菊芙蓉对。我就侧插花枝到佢边。就揩一把七星剑,劈破莲蓬免挂牵。共娇来弄孩儿手,尚要佢们俱占五经先。天地此时交泰了,将军挫印就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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