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分类 出版社分类



更详细的组合查询
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钉毛叔



  刘玉平   老师

  在南山县,钉毛叔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很多人虽不认识他,却听过他的大名。他有很多“名言”在当地广为流传,并被活学活用。例如,当一个人大动肝火时,旁人便会奉劝他说:“像钉毛叔说的:‘不要动不动就在头顶上放炸弹!’”

  钉毛叔是柳家寨的一个老爷子,他的真名叫柳承德,“钉毛”是他的绰号。据说,因为他自小头发就长得根根竖立,像一枚枚钉子,乡亲们便按方言给他起了这个绰号。其实,叫他“钉毛”并无贬损之意,这是当地的风俗,平时称呼男人,总以他的绰号代替真名,如“矮三”、“大肚”、“野猫公”、“懒牛牯”等等,满街都叫得欢,听起来倒觉得亲昵。“钉毛”后面加一个“叔”字,这是晚辈对他的尊称了。

  年轻时,钉毛叔参加过红军,是红军某部的一名号兵,在火线上入了党。红军长征时,在一次激烈的阻击战中,他的腿负了重伤,最后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只好回到故乡来。文革时,“造反派”说他是红军的逃兵,不但开除了他的党籍,而且还要对他“批倒批臭”,可是他倔强得如同自己钉子样的头发,硬是不肯“低头认罪”,为此,他挨了不少打,跪过不少碎玻璃烂瓦砾。

  钉毛叔的媳妇叫翠莲,是个人见人赞的贤妻良母,可惜因得了乳腺癌过早病逝了,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女。钉毛叔为她哭了三天三夜,直哭得天昏地闇,日月无光。后来,好心的人劝钉毛叔再娶一个,却被他婉言谢絶了。他咬紧牙关,既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终于把两个儿女拉扯成人。当月明星稀、夜深人静时,乡亲们常听见钉毛叔在房间里唱一首自编的山歌:“月光光哎照我床,想起莲妹呀泪汪汪……”那深情的悲歌,让乡亲们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再续娶的原因。

  钉毛叔很喜欢娃娃,娃娃们也乐于和他在一起。只要他空闲,身边总围着一大群娃娃,他们“钉毛叔”“钉毛爷”亲热地喊着,纠缠着要他讲故事。钉毛叔的故事真多,什么田螺姑娘啦,牛郎织女啦,哪咤闹海啦,孙悟空大闹天宫啦等等,但他讲得最多的是红军的故事。他讲红军如何英勇,白狗子如何怕死,战斗任何惨烈,讲到动情处,他还掀开衣衫,卷起裤脚,给娃娃们看他当红军时,因“挂彩”留下的处处伤疤。有时候,钉毛叔还会教娃娃们吹军号,他把手卷成喇叭状,凑进嘴唇,然后“嘀嘀哒,哒哒嘀”地“吹”起来,幷且告诉娃娃们,什么是冲锋号,什么是行军号,什么是起床号……然后,娃娃们也“嘀嘀哒,哒哒嘀”地跟着学。

  柳家寨有一所村小学,设在柳家祠里。柳家祠是南山县柳姓的祖祠,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因年久失修,到处斑斑驳驳、破破烂烂的。有一年夏天,刮了一阵猛烈的台风雨,祠堂里到处泥沙驳落,雨水渗漏,严重影响了娃娃们的学习。钉毛叔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他扛来长梯,检好屋瓦,钉好窗户。他环视着破败的祠堂,喃喃自语说:“什么时候,能建一栋新校舍就好了!”但在这贫穷的山区,要建一栋新校舍谈何容易啊!

  一九七八年春,上级有关部门给钉毛叔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党籍,把他当老革命看待了,每月还享受政府二百八十元的生活津贴。这时候,钉毛叔已七十二岁了,按理,他该颐养天年了,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仍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说来令人难于置信,古稀之年的钉毛叔,农忙时他还能帮别人做犁耙,打辘轴;农闲时还能带着年轻人上山锯板方,割松油。到八十多岁时,他还能挑着一担竹箩到市场上做烟丝生意。钉毛叔一生俭檏,烟酒不沾,儿孙孝顺,他拼着老命赚来的钱,以及政府每月给他的生活津贴,都用来做什么了呢?有人问他儿子,他儿子说从不过问;问他本人,他总是笑笑,不置可否。有些读过一点书的,便在背后嘲笑他是巴尔扎克笔下的“守财奴”——葛朗台!

  九十一岁高龄时,钉毛叔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便叫儿子找来村小学的汪校长。他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存折,艰难地说:“这是我一生的积蓄,共九万六千元,拿去给娃娃们建一栋新校舍吧!请乡亲们出点劳力,可省点钱……”说完,便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汪校长鼻子一酸,泪水叭嗒吧嗒地掉在存折上。

  钉毛叔出殡那天,柳家寨全村空巷,男女老幼都来为这位老党员、老革命、老前辈送行。

  几个月后,柳家祠旁边新建了一栋漂亮的钢筋水泥校舍,校门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承德小学。
最佳浏览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