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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吹(外一篇)


   叶楼子

  祖父那一代人,说到唱大戏总是眉飞色舞。父亲那一辈的人,则不太在意。何谓唱大戏,我不清楚。听说是有钱人家才请得动的,且还多少跟官场有纠葛。一般地主也舍不得如此破费。大戏没到,方圆几十里早早就传开了。主人的那种荣耀可见一斑。等到戏子粉墨登场啊,已是人山人海。我的一个么叔,曾经偷偷地伙同另外几个年轻人下半夜跑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走回来,天也大亮了,然后继续干活。在大锅饭时代,能够看一场电影,对他们已经是无比奢侈的了。即使一台收音机,也足以叫一个队骄傲了。还有一个叔爷,跟几个人合伙买了台黑白电视机。他们简单地圈了一块空地,打出了收钱看电视的口号。五分钱一个人。人太多,不得不排队了。那时没通电,他们就找来很多大的电池。效果不理想。于是一些人跑到乡里去借来发电机,一些人检查天线杆。后来能放了,可电视上全是雨花点。偶尔出现一个画面也引得大家惊呼不已。可是不久后就卖掉了,因为有资本主义的嫌疑。这些故事在后来被他们说得津津有味,而我,只能在那些飞舞的唾沫里憧憬了。

  父亲那一辈人熟悉的青吹我却不陌生。记得初三那年,一个雨淅淅的日子,晚自习后,一个男生就跑去看青吹。走的全是泥淖小路,且路程不短,但这个同学很执着,即使瞎灯黑火即使邀不到同伴也要去。他走出寝室门的时候,头发一甩,挺着的胸膛与大抬步表示了他的义无反顾。听说那拨青吹里有一个女孩非常漂亮;而这个男生就是冲着这个女孩的漂亮去的。

  关于青吹,《辞海》里并没有关于它的解释。我甚至怀疑自己写错了。但我自己的理解是从青衣的解释上分解的。青衣,一个解释是古时地位低下者所穿的服装,一个解释则是传统戏曲角色行当。青吹,这一团体,则被我理解为地方性的以娱乐为主的自发行的盈利组织。它没有丝毫的保障,说解散也就解散了。当然说不定哪天又组织起来了。如果你看到了一个刚表演下来的女人在一边奶着孩子也不要惊奇。

  某个人家有红白喜事,亲戚朋友就会商量着是否要请青吹或者电影。茶馆里,偶尔看到有拿了烟杆在那里吞云驾雾的老女人,说不定那就是某一拨青吹的“经理人”。这样的人混在一堆男人里头确实有点不伦不类。可是从换个角度看,则显出对方的精干来。

  我并没有从头到尾看过一拨青吹的表演。不仅仅是因为看完一次要花费好几个小时还因为那些个节目跟电影或録像的武打镜头不能相提并论。既然是青吹,自然少不了吹吹打打。锣、鼓、二胡不可或缺。偶尔也佐以笛子、口琴。唱歌、魔术、杂技、荤素段子必不可少的。那时候的段子就是今天的小品相声了,只是登不得大雅之堂。青吹的开场是锣鼓喧天,借此造势。方圆三五里都被惊动了。几张平素吃饭用的桌子拼揍起简单的舞台。一个西装革履但也涂脂抹粉的男人在锣鼓声中登台,拉开了青吹的序幕,为请来青吹的客人宣扬,为主人祝福,之后,开始节目。

  青吹的节目不过是为了博得平常人的欢声笑语甚至几滴感动的眼泪,甚至连下里巴人也谈不上。唱歌的也许不识五线谱,魔术杂技呢都是些个普通的小把戏,荤素段子也不外乎床笫之间、红杏出墙、分居异爨、婆媳邻里妯娌之间的纷争……但这些个听来亲切,甚至可以此为鉴。记忆里,最最惊险的一次是看吞剑的表演。两尺多长、冷冰冰的剑从喉咙插入;最后只有把柄在嘴里。看者

  里面更多是投入同情担心,以致到后来,连节俭的妇人也扔了钱上台——钱不多,但足以表明心迹。

  今天能够看到这样的节目,反而难得。青吹,已逐渐被淘汰了。想到那个为了看青吹而不惧风雨与天黑、不顾老师夜里的巡舍而顶风作案的同学,实在精神可贵;又想,跟他分开很多年了,却不知他的一丝半毫的消息;再想,在今天看来,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FANS。

  茶

  父亲并不懂得喝茶。确凿地说是不懂得如何艺术地喝茶。 

  记得一个老师讲过一个电视剧里关于茶的镜头,水是山泉水,煮水的器具是陶瓷,到了冲茶的时候水与茶叶保持了相当的距离借此产生足够多的冲力。老师很赞叹:这就是茶的艺术。举手投足,无一不是茶文化的展现。 

  父亲喝茶简直随心所欲。记得最深刻的一次是大茶杯里一半多是茶叶。开水一冲,整个儿黑乎乎一片。喝上一口,苦过黄莲。一包茶,一下子去掉大半。父亲不管母亲的不满,照旧喝。当然,他也觉得不喝上三天也是糟蹋了。半下午喝的茶,到了三更半夜仍旧毫无睡意。那回父亲暗自叫苦不迭。第三天倒掉的时候,茶水仍旧苦涩。第一次冲水后茶水之酽,可见一斑。但父亲能喝下,却是很不一般了。

  后来知道关于喝茶也有一个可爱的说法:一杯为品,二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驴了。如果父亲听到了,肯定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过去,家里的茶馆逢了赶场天总是人声鼎沸。喜欢热闹的人愿意凑在里面摆龙门阵,直到街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人影子变得小得不能再小了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当然,理直气壮迈步进茶馆的多半是围腰的口袋里放着烟杆叶子烟的老人。年轻人进去,总要在一阵必要的畏首畏脚后才好意思取下耳朵上那支烟。其实那种环境我并不觉得有多好,人多嘈杂不说,抽烟也是随便,乌烟瘴气形容最最恰当。 

  “冲茶。”在吆喝声中,冲茶的伙计提着开水壶过来,揭开事先摆好了的茶碗盖子,麻利地冲好开水。“啪”一声,盖子盖好了。再看,伙计已经转到别的桌子去了。太阳升高了,茶馆也就座无虚席了。盖碗茶的盖与碗的清脆碰撞声在密密麻麻的人声此起彼伏。普通的茶叶,多冲几次开水就淡了,并没有什么好喝的。换茶叶得另外加钱。很多人倒是乐意自带茶叶,茶馆只收取开水费。 

  很奇怪的是,一脸郁闷地走进茶馆,出来总是一脸灿烂地笑。即使不笑,那脸色也放松得自然。其实也不——鸡毛蒜皮虽然不值得计较可总是搅扰心情的东西——亲朋好友,偶尔聚在一起李家长东家短,正是茶馆提供了这样一个好处。茶馆的吸引力可想而知。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在一起一边嘻嘻哈哈地喝着茶水一边兴致盎然地玩长牌。 

  但时间推移到现在,赶场天街道不再熙攘,茶馆生意也清淡了,规模只得急遽萎缩。过去那种人头攒动的画面只能在记忆里搜索了。也清楚地记得很多次是跟着父亲在茶馆里找到在那里谈笑风生的外公的。 

  父亲的性子是不适合在茶馆慢条斯理地揭开盖子,再慢慢悠悠地咂上一口——如果喝到了茶梗什么又要好好咀嚼一番——父亲总是那样随意,随意得有时叫人摸不着头脑。

  老师说的电视剧自己也看过,是楚留香的第一部。当老师这么一说的时候,感觉好像有这么一个镜头。那个叫无花的也在。我们知道无花就是一个有品味的人,琴棋书画,不比谁差。小说把无花安排为一个伪君子。他设计了巨大的阴谋,为的是报仇。这个文武兼备的和尚死了实在有点可惜。 

  而翠翠的爷爷是文武皆无,但他乐意把茶叶放进大缸里去,用开水泡好,给行路人解渴。忽然想,在六月天的炽热阳光下,对乾渴的出门人来说,能喝上那大缸里的茶水,确实非常必要。在这里,陆羽对于茶的造诣,已经完全被抛开了。而父亲对于喝茶的大大咧咧、外公在茶馆里的悠然自得,我以为,同样透着平常人对生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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