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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江边上有凤凰



  听歌

  一

  《庄子》上说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所以我一直觉得凤凰必定相当高洁、相当孤傲,至少,那是一种叫人俯首膜拜、敬而远之的神鸟,与世俗无法相融。

  这次终于来到声名远扬的凤凰,见到古旧的虹桥,零乱的吊脚楼,水上漂着许多緑色水草的浅浅的沱江,还有每家每户房顶屋脊上翘首而立的凤凰头,怎么也无法把庄子笔下的凤凰与眼前这个名叫凤凰的小镇联系到一起。在这里,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那么家常。时候虽然将近七月,可下午的阳光并不热烈,甚至于有些懒洋洋,我们也这么懒洋洋地行走在江边垂柳的阴凉底下,平静而惬意,觉得自己像一个远行归来的游子,多于像一个观光赏景的过客。

  一路走过虹桥,沿江上溯至跳跳岩,再由跳跳岩过江,来到对岸的北门江边客栈。虽然沿江遍是客栈、酒吧和小小的商辅,与阳朔著名的西街相似,但凤凰的旅游开发和宣传,远没有阳朔成熟——即便凤凰的名字,远比阳朔形象动听,历史,远比阳朔久远,文化底藴,远比阳朔深厚。阳朔的特点,在山,在水,在溶洞,而凤凰呢?在凤凰游荡了一天的我,竟还是说不清凤凰的好,说不清凤凰独有的诱人之处。

  二

  来到凤凰,不能不提风雨虹桥。

  我们一下车,见到的便是虹桥。

  眼前的虹桥风雨楼虽说是重修过的,但外观还是颇有些陈旧,全是木结构,楼为两层,楼面上难以辨识油漆色彩的门楣窗框,楼顶上旁逸而出的青黄杂草,还在地面上已被踏出些裂纹的红岩板,似乎都在向我们诉说着它们古老的历史、曾经的风雨还有所见的人世沧桑。

  虹桥始建于明洪武初年,相传南郊气势非凡的南华山是一条矜贵的龙脉,而与之一脉相承一头扎入沱江的奇峰,就是龙头,还说总有一天这地方会有人出来问鼎中原。那位刚打出一片江山的皇帝朱元璋听闻后寝食难安,于是下令斩断龙颈,生生把一座奇峰打通。而沱江从此一泻千里,横行无忌,凤凰自此水患频繁。为了平息水患,让凤凰再度成为风水灵地,人们不但建起万名塔镇压发起洪水的黑龙,还在沱江上建起一座桥——这便是虹桥风雨楼和万名塔的由来。

  抬头看看附近并未跌宕起伏的山丘,低头看看那样浅浅低流、温情脉脉的沱江,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亲切的凤凰山水,也曾有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

  虹桥有两层,二楼是文化艺术长廊和茶室,我们只顾着流连在一楼那些形形色色的小店里,挑挑拣拣,竟然忘记了初来乍到的自己最需要的是先找个客栈落脚。它们摆卖的全都是关于凤凰的书,凤凰的画,凤凰的明信片,还有各种民间工艺品,杂货土特产。穿过虹桥,对岸延伸出去的街道便是古城区最热闹的市场了,一到夜里,这里就会出现一个又一个大排档和烧烤小摊,比新城最繁华的街道还要喧闹数倍。它们与虹桥出售的书画艺术品、民间工艺品在同一地域出现,看上去的确有点滑稽,但又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人来人往的嘈杂中,竟然让我忘记了甫见虹桥那种残旧与凄惶,慢慢开始明白在天王庙里那个导游说的“用桥上往来人气接续龙脉”的意思了……

  三

  白天逛凤凰,除了古老城墙带来的一片清凉,沱江也不过是简单的沱江,吊脚楼也不过是破旧的吊脚楼。然而一到夜里,两岸的吊脚楼挂起一连串火红的灯笼,虹桥上的灯火燃起,黑黝黝的江面上,那灯火的倒影与江上的景物竟因为交相辉映,互相增添了双倍的亮色与光彩。在虹桥下一家江边餐馆吃晚饭的我们,很幸运地占尽了天时、地利,领略到了沱江由白天的亲切家常转入夜晚的妩媚华丽,虹桥由白天的灰闇平凡转入傍晚的灯火明彻的美妙变化。晚风吹过,像有一只温柔的巨手,把原本停靠在岸边的一只小木船缓缓吹送到了江心,偏又在江面虹桥灯火的倒影中久久打着转。如此絶妙的入镜画面,引得一群食客放下美食,拿着数码相机不断的拍啊照啊,其中一个因过度投入还差点滑进了江里。而服务员一边传菜,一边在旁窃笑,大约是笑我们这些人少见多怪,才会如此失仪。

  当夜色完全笼罩了沱江,我们来到了虹桥的另一边,桥头、桥底,到处都是卖花灯的人,那些花灯有单瓣的,有重瓣的,还有枝叶齐全的,颇有意趣。我买了六盏单瓣的,也学着往江边一只一只地随水送出去,于是,江面上又多了点点随水轻缓流散的红色烛火,被江水推送或流转直下,或盘旋回返,或悠悠远远地飘到江对岸。用同伴的话来说,在这里放荷灯,很是旖旎。的确,这时节的游人不多,江边放灯的更不见几人,我们放灯,便觉不出是凑热闹,而且晚风轻拂,垂柳牵衣,明月照人,流水逐灯,颇有些诗情画意。有人说放灯是壮族女子中秋节传统的祈福仪式,每到中秋之夜,她们便会在河中的竹排房上用米饼拜月,一边在水面放花灯,一边唱着婉啭的民歌,以测一生的幸福。也有人说汉家女子远在汉朝便有了在元宵夜里随水放灯的习俗,我搞不清起源,只觉其风流雅致之处犹胜泛舟西湖春、采莲南塘秋。正对着万民塔那边的光影迷离,水声潺潺,看着一盏又一盏小小的花灯,从岸边离散,漂开,觉得时光急速流转,我们似乎回到了那些古老的年月,化身成为了那些只能于佳节之夜在江边放花灯祈福的靓妆仕女。

  四

  我寄居在临江的一家客栈,就在跳跳岩的不远处,往往很早就能听见行人、游船往来之声。而我则喜欢展窗凭栏,观望对岸的一位年轻女子浆洗衣裳。凤凰人喜欢在沱江洗漱、嬉水、洗衣,特别是傍晚,沱江上更是热闹非常。而喜欢梳一条长辫子,穿蓝色衣衫的女子,却喜欢在清晨捧一个木盆,款款地走到对岸低垂的柳树底下,不慌不忙地完成她的洗衣工作。她左手翻动着衣物,右手举着根洗衣棒,一下、两下,击打在用沱江水润湿过的衣物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啪、啪、啪……就着水上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就着清晨江面上迷蒙的水雾一浪接一浪地传扬开去,整个迷雾般的清晨就此变得明晰、响亮。

  看着看着,发觉平素低浅的沱江再见不到那些漂浮的水草,不但水位上升,而且平缓流动着的水面竟然浮现出了对岸楼房和山的倒影,清晰而且流畅!这是在一连两天来都未见到过的胜景啊!连忙用相机抓紧拍照,取景框里,蓝天白云与水中清明如镜的影子交相辉映,仿佛在三维之外又拓出了另一个真实存在的玄妙空间来——真没想到白天的凤凰竟能以这样一种形式幻化出如此絶样的美来。

  昨日,我过于关注瞭风景本身,只有吊脚楼,只有江边的建筑,只有虹桥,只有万名塔,只有依江而建的城墙根,根本忽略了凤凰的灵魂之一——沱江之水柔情万种的烘托。直到今天,我的视野跳出了原来的框架,将凤凰与沱江视为一个整体,凤凰在沱江水面上的无限风情便为我欣然展开……

  正觉得惬意,却不想窗下经过的一艘游船上,好几个游客冲我挥手减话:“嗨,你好!”有个人,甚至举起相机朝我这边的吊脚楼照过来。唬得我慌忙缩回身子,回头问同伴究竟怎么回事。她抿嘴笑笑说:“你看你穿的!”看看自己的装扮,脑后梳一条大大的麻花辫,往前斜斜地搭在右肩,身上穿一件扎染蝴蝶印花深蓝小布褂,脖子上还挂着刚买回来的明晃晃的苗家圆项圈,手上还套一个看上去颇像古董的十二生肖苗银手镯,也不禁觉得好笑。这样的扮相本来就像极了当地苗家女,偏又出现在吊脚楼的雕花窗户前,难怪别人误会。忽然想起一首极有名极有趣的新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大扺我就是这样不经意地落入了别人的风景里了呢。

  五

  在凤凰流连了数日,我才终于明白了凤凰,孤立地看凤凰任何一处风景——那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那长着厚厚青苔的老城墙,那婉啭迤逦、变化多姿的沱江,那古旧零乱的上百间吊脚楼,那屹立多年镇静自若守护沱江人家的万名塔,或是那无惧风雨接续沱江两岸人潮的虹桥,我们都永远无法觉出它们真正的美。

  它们的美是一体的,是和谐的,城与水,人与楼,岸与桥,甚至于在小镇里随外可见的小猫小狗,都是构成凤凰的必要元素,缺一不可。凤凰没有阳朔藴借绵长的山水画卷,更没有阳朔已经颇为成熟的一系列商业化旅游操作,但它的美在于家常,在于亲切,在于如邻家少女一般毫无惊诧就已悄悄渗入你心中的那股清凉熨帖。在这数十步就可以转出去的古老城围中,凤凰的最美不在别处,就在这一段数百米浓缩了凤凰所有风情的沱江之上,这里模糊了时间与空间,这里交织了山与水,这里溶汇了景与人。它晨间清新,午间闲适,傍晚喧嚣;阳光明媚时有古城墙和緑柳荫浓送来的清凉,华灯初上时有两岸浓情入骨的柔媚,夜深人静时还有江上万盏许愿灯不甘寂寞地逐水飘流;而那些栖息在平常人家屋脊上的凤凰,则日日夜夜,默默地守护着这沱江,守护着这个温和的小镇,守护着小镇里的每一家每一户……

  这沱江边上烟火人间的极致,应该就是我所领略的凤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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