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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做文联主席是身不由己

http://www.CRNTT.com 2007-03-06 03:41:09 田志凌


  池莉的一天是这样安排的:白天写作,黄昏下地劳动,晚饭后看报纸杂志,一个多小时以后,去户外慢跑和运动,一身大汗回来,洗个大大的热水澡,然后处理一下电邮,打开手机收发一些信息,再看书写笔记,夜里12点左右睡觉。当然,也有不少日子的夜晚,是看影碟和听音乐。擅长书写日常生活的她说自己是一个坚持过自己安静生活的女人。 

  在这种生活里,她的女儿是生活最重的重心。她有一本书叫《怎么爱你也不够》,写了从孕育女儿到女儿长到5岁的一切。她正准备再版,同时再把女儿5岁后到现在的情况写下来。她说女儿“健康快乐简直到了迷人的程度”。 

  对于写作,她的计划就是活到老、学到老、写到老。她觉得自己目前状态很好,因为快50岁的她“刚刚进入小说家的最佳年龄,看得见希望,当然状态很好”。 

  在日常之中进入生活深处 

  南方都市报:从2002年出版《水与火的缠绵》以后,你已经4年没有出版长篇了。这些年你的生活和写作状况是怎么样的? 

  池莉:一般我都是几年才出版一部长篇小说。这次并没有例外。《所以》的写作就贯穿了三年时间。其间还写了中短篇小说、散文和诗歌。此外,我还修订并重新出版了《池莉文集》中篇卷;对付了影视改编的某些工作;对付了国外尤其是法国每年几乎一到两本书的翻译出版,以及《云破处》在巴黎的话剧改编与公演;还对付了日常生活。 

  最不能小视与省略的就是日常生活。我的日常生活是扎扎实实一定要靠自己过的。我不像那种有福气的女作家,家里保姆厨师,全家都呵护她一个人写作。我更不是那些男作家,身后矗立着无私的女朋友或者妻子,他们只需要做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四年来,我继续与女儿一起成长,其间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中考。我在屋后种了几分菜地,从垦荒到如今一畦畦菜地沃土松软,蔬菜长势喜人。我还有作为文联主席的少量行政工作。我还有一项职业是全国人大代表,每年都需要对国家政府和人民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因此会在许多地方行走与观察。与此同时,我还看了数不清的影碟,基本都是欧洲电影,也有部分纪録片、惊竦片、动作片。全程看了去年的世界杯足球赛。基本每天都看书。阅读了英国哲学家伯林所有翻译过来的书,经常阅读葡萄牙当代诗人安德拉德的诗歌,重新阅读纳博科夫和谷崎润一郎,用恭録的方式咀嚼般阅读了四遍《金刚经》,如今进入第五遍恭録之中,还翻阅杂书无数。这四年里我还经常睡懒觉。而四年之前的更加年轻的岁月,我根本就不懂得睡懒觉。 

  当然,以上的日常生活是我非常乐意的。我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日常之中,一天天进入了生活深处。 

  南方都市报:这些年里你都很低调,避开媒体和公众目光。去年你虽然开了博客,但很快就关掉了。你的生活态度是属于那种比较“避世”的吗? 

  池莉:我的生活方式,对于外界来说,也许是避世的,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丰满而积极的。我天生性格就低调,一贯酷爱宁静。喧嚣骚动,吵闹炒作,作秀耍宝,都不合适我。我这个人没有娱乐性。我再不愿意抛头露面了,我自己最合适的生活方式已经形成幷且十分明确了。我愿意在没有公众目光的安静状态下,享受自己的女性和母性,感受有灵性的阅读,领教体力劳动的单纯,省悟佛教哲学的暗示以及其他哲学的意义,等等。我以为,一个人有多大程度的曝光,就有多大程度的失去自己。我当然想尽量少失去自己。 

  南方都市报:我在《所以》文末看到小说的第一稿在2005年秋天就已经完成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版呢? 

  池莉:我在小说结尾处注明瞭三段时间,初稿,再稿和完稿。2005年完成的是初稿。很简单,对于初稿和二稿都不满意,因此便有了第三稿。书稿是2006年12月20日才发给出版社的。 

  最动人的故事是我的责任编辑玉萍。我对数字概念模糊,从来记不住具体数目。多年来,玉萍一直坚持不懈地向我约稿。正因为她多年来一直问寒问暖,便被我混淆成普通朋友了。当这次的小说杀青之后,当我还在几个出版社之间犹豫选择之时,玉萍来了一信,她触目惊心地写道:“池莉啊,我坚持向你约稿16年了!”我吓了一大跳。16年了吗?屈指一数,似乎也差不离。一下子,我感动了。16年被一个编辑关注和惦记,这个故事真的很古典很温暖。当然,最后形成合作,并不仅仅因为这份感动。 

  对男人失望是我们所遭遇的时代本质 

  南方都市报:你最想在这部小说里表达的是什么? 

  池莉:新的思想,新的文字,勾人魂魄的悲凉之灰色。 

  南方都市报:你的形象给人以温柔亲切之感,而看你的小说总是感觉很絶望。《所以》也不例外,女主人公叶紫的运气总是那么差,每一次幸福都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而她周围的人,除了懵懂无知的儿子,每个人都有他庸俗丑陋的一面,他们的下场也都不好。为什么是这样的?这样的灰色和絶望感,是来自你对生活的感受吗? 

  池莉:我所有的文字,都来自于我对生活的感受,不过这些感受往往并不直接,好比医生更能体察病人的疼痛。芸芸众生为什么幸福和不幸,我的小说不回答缘由和结果。我的小说是给读者震动与共鸣,催生他们潜藏的智慧。这就是文学可以提供的一种人生之美。 

  南方都市报:小说里出现的男人形象更是让人失望,叶紫先后遇到的三个男人都没有亮色。这似乎是一种寓意和象征,你这样设置有什么深意? 

  池莉:对男人失望就好。这是我们所遭遇的时代的本质。近年好几个国家纷纷出现女政要,这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开个玩笑吧:我认为大量起用女干部是防止腐败的最有效措施。你看贪官里头女干部极少,即便有那么几个,也就是几万十几万而已,也没有携巨款潜逃,也没有搞一大堆情人,也不嫖娼恶赌,最贪的女干部也远远比不上最贪的男干部。 

  《所以》的亮色在于:一个人在四十年里顽强追求个人尊严。 

  南方都市报:叶紫的婚姻一直很不幸。你对婚姻的态度是什么? 

  池莉:首先,我并不认为叶紫的婚姻一直不幸。前两次婚恋是她淘汰男人,这叫选择,不叫不幸。最后的离婚叫醒悟,也不叫不幸。被男人坑到死才叫不幸呢。关键的是,叶紫这个女人志不在婚恋,在于认识自己,在于千方百计获得自己的尊严和自由。 

  我对婚姻的态度就一句话:要努力建设和谐婚姻。 

  南方都市报:叶紫生活在一个专制的家庭,而带来这种专制的竟然主要是她的母亲。那你对母性是如何理解的? 

  池莉:人类社会最初就有母系社会。此后,男女逐渐分工,男主外女主内。在家庭体制中,母性是实质上的当权者,因为中国孩子没有16岁或者18岁成年独立出去的生活观念和做法,一个孩子从出生到结婚娶媳妇,都是在母亲的执掌和操办之中。封建社会就有垂帘听政,母亲居然可以把家庭专制方式带到朝廷上。建国以后,在城市家庭中,“怕老婆”几乎成为日常生活习惯。“枕头风”向来都是最后害的风。 

  中国女性是很精明的,权力很大的,只是以前没有谁这么认识问题罢了。《所以》就是我对中国母性在日常政治中的重新思考,重新审视母性之爱的另一层意义。 

  我终于可以期待写出最满意的作品了 

  南方都市报:听说你要写一个系列来完整阐释都市生活,你怎么看中国都市的现状和未来? 

  池莉:《所以》是以女性立场和视线,追求个人尊严和自由。下一部小说,将会从男性的立场和视线出发,追求个人尊严和自由。男女两性构成人类世界。 

  现在的中国都市发育比较畸形:建筑恶性生长,城市规模无节制扩张,生态环境日益糟糕,盲目拜金拜物拜潮流,人心浮躁,自我膨胀,道德缺失,恶意丛生。我对未来也不乐观,因为破坏容易,恢复太难。 

  南方都市报:小说的背景跨越了四十年,从“文革”前到当下的经济大潮。选择这么大的一个时间跨度,你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池莉:是的。我们的历史千万不要忘记。四十年来的每一步,都是我们现状的原因。现在许多人尤其年轻人,似乎患了失忆症,不明白自己的来路,因此言行举止很离谱。你以为自己在哪里呢?以为自己是谁呢?我的《所以》要说的是:你在中国!你是一个生活在具有社会主义特色的资本经济之中的一分子!你是你母亲教育出来的孩子! 

  南方都市报:现在你已经接近50岁了。对于女性来说年龄总是一个敏感问题,你怎么看待年龄给自己带来的变化,给写作带来的变化? 

  池莉:《烦恼人生》发表那年,我30岁,写作时是28岁;正式发表作品是22岁。初次动笔写作是5岁。我自幼酷爱文字,从5岁开始写散文一直写到了现在。 

  在年龄问题上,我也许和一般女性不同,我小时候就希望自己是一个老作家。我非常感谢年龄的增长,它几乎每天都给我带来见识与进步。对于作家来说,尤其是小说作家,时间是一个硬道理,你再天资聪慧,也还是要靠时间一步一步带给你人生阅历和思想能力。年轻的时候总是更容易为被青春荷尔蒙所支配,容易把小聪明当大智慧。历数世界上最优秀小说家,就大多数而言,他们炉火纯青的作品一般都是在50岁或者50岁以后。就我自己的体会而言,我觉得我在45岁以后,内在功力有一个质的飞跃。现在我终于可以期待自己写出一生最满意的作品了。 

  体制国家拿主意,大家都别掐自己 

  南方都市报:因为你的书卖得好,因为你的小说常常被拍成电视剧,所以有人认为你是一个畅销书作家。对此你是怎么看待的? 

  池莉:有人这么夸我吗?谢谢。不过,别人怎么认为都不重要。我希望我的小说更加畅销。 

  也许将来我会写一本真正的畅销书:武侠小说。我17岁的时候就动笔写武侠小说,刚开了一个头,就高中毕业下放农村了。到了现在,我反而含糊了,知道害怕了,畅销书是好写的吗?人家金庸他们都写到那种程度了,不另辟蹊径,有什么活路?因此我还在准备的过程之中,当然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去写,也许豪情忽来一挥而就。因为我有亲身的生活经历,我出生几天就被抬回外公家里,我的外公就是一个极其潇洒的江湖侠客,我童年时候每天看他练功。那时侯,我们家的生活,充满了武林的惊险、悬念、打斗和恩怨。我会喝几口酒,也就是跟着外公喝出来的。那真是我的童话日子。 

  南方都市报:在不久前的作代会上,铁凝、王安忆、张抗抗三位女作家当上了中国作家协会的正、副主席。你怎么看中国女作家现在文坛的地位和影响力?你自己也是文联主席,女主席的存在对作协与文联这个体制会有什么不同的影响呢? 

  池莉:可以肯定的是,女人做官似乎是世界潮流。还可以肯定的是,女人做官衙门会显得更温和。再肯定一点,女人做官会更清廉。其他没谱的问题我就不谈了。我自己做文联主席是身不由己的。我不爱出场面,我很不合适做官。我早就请辞了,一直在期待领导批准。 

  至于作协与文联的体制,那是国家决策的问题,谁也影响不了。有人大肆吵吵国家不能养作家,那是糊涂观念。不存在什么体制内外的作家,咱们社会主义中国,中宣部和新闻出版总署统管所有新闻出版,谁在体制外?在过去人人都有单位的体制里,国家把作家艺术家就安排在这两个系统了。这不算国家养作家,这叫国家管理作家。作家和其他人一样有单位、有任务、要开会、要总结、要政治学习、要和同志搞好团结。稿费收入并不是作家专利,谁发表了文章都可以获得稿费,这是国际惯例。毛主席有工资,他的《毛选》也有稿费。我邻居一修自行车的,经常发表散文,他也经常去邮局领稿费。什么叫养?包“二奶”的形式那才叫养。 

  归根结底一句话,体制是国家拿主意。大家都别照咱们人民自己的身上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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