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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敬迈:渡尽劫波心坦然

http://www.CRNTT.com 2007-08-02 11:36:53 张鸿
  



  ●1930年8月27日生于南京市 ,工人阶级家庭,本人成分学生。

  ●1949年初参军, 四野后勤宣传队、文工团演员。

  ●1962年,成为广州军区政治部话剧团创作员。

  ●1965年   《欧阳海之歌》出版。

  ●1967~1975 生产

  ●1975~1976  劳改

  ●1976~1988  广州军区创作室创作员

  ●1988年  离休

  流着眼泪开玩笑

  张鸿:可以说您不是一个作品等身的作家,可是您的《欧阳海之歌》“整整教育了一代人”,现在又有了一部《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有人说这是一段沉重历史的记录,让受过您教育的一代人又唤起了许多回忆。您自己如何看待这一切?

  老迈:我的命运和《欧阳海之歌》的联系实在太密切了,这是我所没预料到的。人的一生能有我这样的经历,应该是够丰富的。

  我历来抗上。小时候,我特别胆小特别怕事。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爸爸最喜欢我是因为我老实。

  抗上性格的形成是我们流浪到了四川万县之后。当地孩子欺负下江人,每天追着我打,我只能躲避逃跑,越跑就越打,为了逃避那些打我的孩子,天不亮我就去上学,学校在观音阁,天冷,还没开门,我就藏在金刚像下面。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了要反抗的想法。

  此后,我对一切强势、强者、优势、优者、尊者、长者,一切危及到我的人和事都有一种反抗意识。

  父亲去世后,我上街卖油条烧饼、擦皮鞋贴补家用,仍受孩子们的气。这一切委屈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求任何人来帮我。有本事打得过,我就打,打不过我就跑,求别人来帮我,绝不干。长大以后也如此,我从不汇报从不背后说人坏话,我崇尚敢做敢争,我认为倚仗任何他人都是一种很卑劣的行为。

  我1949年参军后到部队宣传队,经常演戏唱歌跳舞,1962年底才开始创作。那时我正在写一个剧本,是表现一个非常好的战士。

  我认为,真理不依附职位的高低,智者更不在于他的职务如何。可是剧本没有形成高潮。

  就在这时,碰到了欧阳海拦马救车这件事,我把英雄人物的名字和某些事迹加到了我要写的那个战士身上了。我把我多年来部队生活的感受都融合在一起了。

  书一出来我就“红”了,上了天安门城楼。

  我曾连打三次报告推辞调我去北京工作,说干不好,我连一个班长都没当过。但几次推辞还是推不掉。我也不曾收集什么领导人的黑材料,我不敢,也不会。可一出事谁都说不知道。我说我负责,领导还批评说“这么大的事你敢负责!”事情不在大小,在于该不该我负责,就是天大的事情,该我负责就得负责。

  我坐在牢房里,脑子不停地思考,最终,从要发疯的状态下挣扎了出来,没有发疯。

  坐牢对我来说有一个好处。既然把我关到单身牢房里来了,走到底了,我还怕什么,还担心什么?我已经没有可怕的了。

  在牢里,我也要尽可能地展示出我的尊严,展示我灵魂的高贵。我是个穷小子出身,穷并不意味着我不高尚。这本书里可以看到我在处处维护我的做人的尊严。

  我不服,就是坐牢我也绝不服,我就是要乱说乱动。我生平无不可告人之事。像关野兽一样,是关不住我的。我干嘛要捡烟头,干嘛养小鸟、育蒜瓣?

  我是关不住的人,我不能让自己发疯。我成天都会看着那32块小小的天空,寻找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月亮。

  人哪,一撇一捺,顶天立地成一个大写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在有生之年把我的经历写出来。2000年,我和老伴去北京,贺捷生(贺龙元帅之女)让一个杂志的主编向我约稿。后来,这部书稿就给了出版社。我很感谢那个主编,能给我这个大红鹰文学奖,很谢谢了。

  这本书完全是我个人全凭回忆的自言自语,不可能也不奢望得到更多人的认同。人各有异嘛。如果听完我的唠叨,还有人对我、对我所处的人生境遇,有半分的理解,一分谅解,一分半宽恕,我就心满意足,聊以自慰了。

  我也是无聊。一把年纪了,还流着眼泪开玩笑。

  书出来了,是好是坏自有评说。可我感谢那些读懂了我的书、读懂了我的人们。

  下面是一个读者看了我的书后寄给我的一首诗,我珍藏着。

  《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读后感——赠从未谋面的老迈

  老迈啊!读罢你的书,我心潮起伏,泪眼汪汪。

  你述说的远不只是你个人的苦难;那凄苦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熟悉、这般相似,和你我她的感受几乎完全一样。

  不同的是,你在屈辱中充分展示了人性的高贵;你在磨难中,显示出了弱者灵魂的刚强。是不得温饱的童年,是擦皮鞋、叫卖烧饼油条的经历给了你营养?

  巨人巨掌和他拥有的巨大的山没有压垮你,更无法让你屈服。因为你有着一根宁可折不可弯的脊梁!

  但愿苦难已成过去,我们还有我们的明天可以向往。

  老迈啊,我从未见过你,书中插页的照片上你已是满脸沧桑。

  可以想像你年逾古稀又满身是伤,你该不会是已经老眼昏花、步履踉跄?不,不,不!如果真是这样,我将来到你的身旁。

  我要搀扶着你一同迈出门槛,去看望夜空中那一轮圆圆的、没有切碎的、好大的月亮……

  无拘无束度晚年

  张鸿:您现在活得很自在,也从不去锻炼身体,不急着写作品,只是抽着烟,漫不经心养大脑。然后就是出去和年轻人聊天座谈,看看电视,看看球。很多读者很想知道您是不是已龙锺老态,口齿不清了?

  老迈:总体上说我很愉快,无所求就无所失。我是个很随意的人,生活也就处在一个无拘无束的状态中。

  再则我人缘好,朋友多,活动也就多了。经历过这些苦难,把很多事情看淡了。个人的苦难可以忘却,但民族的苦难是不能忘记的。

  这十几年没有发表什么东西,只是不时地写,写了就扔。早上早起,随意敲敲电脑。以前还去打打台球,现在年纪大了,水准也没长进,就不怎么打了。

  近来准备写《人生路漫漫》系列,已出版的《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是《地狱》的第二部,第一部是没关到秦城监狱之前,到处揪斗挨打那一段,《天堂》的第一部是《欧阳海之歌》写成之后的经历,第二部是到了北京之后的情况,《人间》是写出狱后劳改直至今天。 

  我心态还算年轻吧。因为我老是忘了我自己的模样,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头白发。自己的形象是糊模的,看别人是清晰的。所以我一坐上公共汽车就想让座,别人让给我我还不好意思也不忍心坐下去呢。

  我看球但从不看足球,对足球我有我的看法。

  足球很野蛮,这是指足球的规则极其荒唐。

  足球的规则说明人类的致命弱点所在。一个世界或一个民族、一个城市、一个部落,总要找一个尊者长者来主宰一切,足球就是这样。

  足球只设一个主裁判,这是继承了“神说了算”的传统。

  人们要求裁判是上帝,可怜,他又当不了上帝。犯规了,看见了就算,没看见就不算,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漏判误判。

  在禁区内,如果漏判了犯规的一方,就等于逼着另一方恶从胆边起,想杀人。对方就非气疯不可。怎么行呢?这太荒唐了。

  由于主裁判的无能和不公,于是出现了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于是一场比赛完毕总有人想砸商场烧汽车以泄愤,于是假摔假伤出来了,黑哨出来了,荒诞透顶的闹剧出来了。野蛮的足球规则导致足球的野蛮。

  要生气看足球,我不想生气,所以就不看足球,但我尊重踢足球的人更尊重看足球的人。

  我这人就爱折腾,两年前我又开始在电视剧《当代风流》里“跑龙套“,后来又在《没有冬天的海岛》里“露了把脸”,都这么老了,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是为了回到我当年在舞台上扮演“群众甲”“匪兵乙”的那个起点上去。

  豁达地面对苦难

  张鸿:您觉得您是不是个好人?《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中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老迈:我可能是个好人,我不能说我高尚,但我绝不卑下。

  我性格刚烈但也很善良,从不说假话。我历来同情弱者,我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弱者。在无奈的时候我也是个强者。

  我瞧不起那些“整”过我的人,我不恨他们。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我只可怜他们;一辈子活得憋气,没出息。在大庭广众面前,神气活现,在强者面前低声下气,我能理解他们。

  说虚话、空话、假话得不来什么,历史一前进,这一切就成了笑话。

  人哪,从小活到老,没做什么亏心事就不会脸红,有意做亏心事,到老了别人不说自己也会脸红。

  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要脸红地活着。谁都可以欺骗,但自己的良心不可欺骗。你是骗不过去的,除非你已经没有了良心。

  我在书中说:“写《欧阳海之歌》的时候,我正睡着。现在,我醒了。本书完稿时,体温37.5℃,正常偏高,略带低烧。可能说的是胡话,可能说的不全是胡话。”

  贺捷生为《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写的后记很长也很耐读,她写到:“这么豁达地面对苦难。这么坦然地看待人生。确实是个见过大世面,历过大风险的人。”

  “酷”人老迈笑说:“这才是我。”

   采访老迈(金敬迈)时,《鲁豫有约》节目组刚刚结束为期两天对老迈的采访。

  我一直很关注老迈的一本新书,不是那本让老迈“名声大噪”的《欧阳海之歌》,而是老迈最近获大红鹰文学奖的《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时代不同了,这一本书出版了,老迈没有“红”起来,他说这才对了。

  这本20万字的书是讲述老迈被囚禁于秦城监狱的那一段历史,它是一段个人的历史,也是一段社会的历史,折射出时代的某些印记。

  老迈宏亮的声音依然没变,形象还是那么“酷”,话语还是那么幽默。他回忆年轻时说:写出《欧阳海之歌》既偶然也并非偶然,要不我就可能写出别的什么歌。回首这本书让我经历的一切,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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